那袋旧衣服的风波,在赵立言“妈就是好心”、“你多担待点”的和稀泥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没告诉他,我把所有衣服都处理掉了。
家庭关系,有时候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风平浪浪静了大约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刘凤霞没再上门,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那件黄毛衣穿了没,暖不暖和。
我都用“天还不够冷,收起来了”给搪塞了过去。
我以为她可能已经放弃了对我的“节俭教育”。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周六早上,我和赵立言难得都休息。我正计划着去看场电影,门铃又响了。
又是刘凤霞。
这次她没拿编织袋,而是拖着一个超市里常见的那种小拉车。
车上放着一个泡沫箱,一个网兜,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塑料袋。
“立言,小禾,我刚从早市回来,给你们带了点好东西。”她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地宣布。
赵立言立刻迎上去,殷勤地接过小车,“妈,您又买什么了?家里冰箱都快满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刘凤霞拍开他的手,指着泡沫箱说,“这可是我抢来的特价带鱼,新鲜着呢!还有这鸡蛋,土鸡蛋,比超市的洋鸡蛋香多了。还有这些……”
她打开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我看到了各种包装的食物。
酸奶、面包、火腿肠、罐头……琳琅满目。
“妈,您买这么多干嘛?我们俩也吃不完啊。”我走过去,有些无奈。
“不是买的。”刘凤霞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超市仓库门口,那个负责处理临期食品的小伙子,是我远房亲戚。这些都是快到期的,他们内部处理,便宜得很!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就都给我了,几乎没要钱!”
临期食品。
我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
作为营养师,我当然知道临期食品在保质期内是安全的,合理购买也是一种节约。
但问题是,这个“临期”到底有多“临”?
我拿起一盒酸奶,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很好,保质期总共21天,明天过期。
我又拿起一包吐司面包,保质期7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赵立言也拿了一根火腿肠,看都没看就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嗯,味道不错。妈,还是您有办法。”
“那当然了!”刘凤霞一脸得意,“你们小年轻花钱没数,我得帮你们把把关。这些东西,今天抓紧吃,不就什么都不浪费了?”
她说着,就把那堆东西一股脑地往我们家冰箱里塞。
我们家那个双开门冰箱,本来就被我规划得井井有条,生熟分开,果蔬分区。
她这么一塞,瞬间乱成一锅粥。
那条所谓的“新鲜带鱼”,被她连着黑色的塑料袋直接塞进了冷冻室,旁边就是我放的速冻饺子。
那些土鸡蛋,还沾着干掉的鸡粪,被她码在了冷藏室的门架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妈,您坐着歇会儿,我来收拾。”我走过去,微笑着说。
我先把那堆临期食品从冰箱里拿了出来。
“小禾,你干嘛?放进去啊,不然要坏的。”刘凤霞不解地问。
“妈,我先看看日期,规划一下今天吃什么。”
我把所有东西都铺在餐桌上,开始一个个检查。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盒酸奶,明天过期。
那包吐司,今天过期。
一盒午餐肉罐头,后天过期。
最离谱的是一袋真空包装的豆干,包装袋已经有些微微鼓起了。
这是典型的微生物超标,产生了气体。
俗称,吃坏肚子套餐。
赵立言还在旁边嚼着火腿肠,含糊不清地说:“老婆,妈说得对,今天咱们就吃这些,别浪费了。”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为你们省了大钱”的婆婆,突然觉得有点心累。
这不是节俭,这是在健康边缘疯狂试探。
“立言,你过来一下。”我把他拉到厨房。
“干嘛啊,神神秘秘的。”
我压低声音说:“你妈拿来的这些东西,很多都快过期了,有的可能已经变质了。那袋豆干都涨袋了,不能吃。”
“啊?不会吧?”他探头看了一眼,“我看挺好的啊。涨袋可能是热胀冷缩吧?”
我简直要被他的物理知识气笑了。
“你别吃了。一会儿我想办法处理掉。”我说。
“别啊,这扔了多可惜。妈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
“那你是要她不高兴,还是要我们俩吃进医院高兴?”我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愣了一下,不吭声了。
我回到客厅,刘凤霞正拿着那包吐司,准备拆开。
“妈,这个面包我来弄吧。”我快步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来。
“行,你切一下,我们当早饭吃。”
我拿着面包,转身进了厨房。
赵立言跟了进来,小声问:“你真要扔啊?”
我没理他,直接走到了厨房后阳台。
我们家厨房的垃圾桶放在阳台,通风好。
我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地把那整包吐司,连同包装袋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是那袋已经“怀孕”的豆干。
赵立言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
“嘘。”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我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我上周买的全麦面包和一盒新鲜的牛奶,开始准备早餐。
等我把煎蛋、烤面包和热牛奶端上桌的时候,刘凤霞奇怪地问:“哎,我拿来的那个吐司呢?那个好吃,奶香味的。”
我面不改色地把一杯牛奶递给她,微笑着说:
“妈,那个吐司啊,我刚才切开一看,发现里面好像有几个小黑点。我怕是发霉了,吃了对身体不好,就顺手扔了。咱们还是吃这个吧,这个新鲜。”
我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刘凤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找不到理由。
毕竟,我是以“发霉”、“对身体不好”为理由扔掉的。她总不能说“发霉了也要吃”吧?
她只能悻悻地“哦”了一声,拿起一片全麦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赵立言坐在我对面,一边喝牛奶,一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回了他一个平静的微笑。
我知道,这只是第二回合。
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那些还没来得及下手的临期食品,还安静地躺在餐桌上。
我必须想个办法,让它们体面地“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