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出差了半个月的城市回到家时,
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丈夫林伟温暖的拥抱,而是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酸腐恶臭。
那味道像是无数腐烂的蛋白质在三十八度的高温下发酵了七天七夜,
每一个分子都带着尖锐的钩子,不由分说地钻进我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飞机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妈,林伟,我回来了!
”我一边换鞋,一边高声喊道,试图用自己的声音驱散这诡异的气氛。客厅里空无一人,
只有电视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婆婆张翠芬最喜欢看的频道。那股恶臭的源头,
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飘来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我快步走向厨房,
每靠近一步,那股味道就浓烈一分,仿佛一堵无形的墙,熏得我头晕眼花。厨房里,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台面干净,水池里没有碗筷。然而,
那台我们结婚时我爸妈陪嫁的西门子双开门大冰箱,却安静得像一块墓碑。在炎热的夏天,
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本应是厨房里最有安全感的背景音。但此刻,它死寂一片。
我的目光落在冰箱门上,再缓缓下移,看到了那个被拔掉的插头,像一条断了气的蛇,
无力地蜷缩在墙角的插座旁。我的心,也跟着那插头一起,沉到了谷底。我深吸一口气,
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囚犯,颤抖着手,拉开了冰箱冷藏室的门。
“轰——”一股比刚才在客厅闻到的浓烈十倍的恶臭,如同实质性的冲击波,瞬间将我吞没。
我看到了地狱。冷藏室里,我出差前刚买的、准备回来给儿子做辅食的有机蔬菜,
已经化成了一滩滩黑绿色的粘稠液体。上周刚开封的鲜牛奶,膨胀得像个气球,
表面浮着一层黄绿色的霉菌。我最喜欢的几款进口奶酪,此刻正流淌着浑浊的“眼泪”,
散发着能把人熏晕过去的氨水味。更可怕的是,那些从液体里、霉菌中,蠕动着探出头来的,
白白胖胖的蛆虫。我再也忍不住,冲到水池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胆汁的苦涩和食物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令人绝望的味道。我撑着水池边缘,
浑身发抖。愤怒、恶心、还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时,
婆婆张翠芬趿拉着拖鞋,优哉游哉地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手上拿着一把大蒲扇,
不紧不慢地扇着风,看到我趴在水池边干呕,脸上没有丝毫关切,反而皱起了眉头。“哎哟,
你这是干什么?刚回来就吐,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外面的东西油多盐多,不卫生,
你就是不听。看吧,吃出毛病来了吧?”我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死死地盯着她。
“妈,冰箱,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嘶哑。
张翠芬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台寂静的冰箱,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反而是一种“我早知道你会大惊小怪”的不耐烦。她把蒲扇摇得更快了,“哦,冰箱啊,
我给关了。”“关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你这孩子,
怎么说话的?”她把眼一瞪,提高了音量,“什么叫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省电费了!
你看看这个月电费单,都快五百块了!这大夏天的,空调、电视、电灯,哪个不要钱?
就这个冰箱,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响,跟个吃钱的老虎似的!我就寻思着,
里面也没放什么金贵东西,关几天省点是点。谁知道你们年轻人买的东西这么不经放,
才几天就……”她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她为了省那几块钱的电费,把我精心储备的食物,
全都变成了一堆垃圾。我没有理会她的喋喋不休,转身,用尽全身力气,
拉开了下面冷冻室的门。如果说冷藏室是地狱的第一层,那么冷冻室,就是第十八层。
我为了庆祝林伟项目成功,特意托朋友从澳洲买回来的M9和牛,此刻已经完全解冻,
曾经漂亮的雪花纹理被暗红色的血水浸泡着,表面覆盖了一层滑腻的黏液,
散发着尸体般的腐臭。我给儿子囤的进口鳕鱼、三文D鱼,全都软趴趴地粘在一起,
鱼眼睛浑浊外凸,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还有我亲手包好、准备出差回来给林伟和儿子吃的荠菜猪肉馅馄饨,
现在已经坨成了一整块面饼,上面布满了黑色的霉点。最让我心胆俱裂的,
是放在最角落里的一盒药。那是林伟的痛风急性发作时需要注射的特效药,
必须在2-8摄氏度的环境下冷藏保存。现在,那盒昂贵的药,
也静静地躺在这堆腐烂的“尸体”之中,彻底废了。这已经不是省钱了,这是谋杀。
是用愚蠢和自私,对我整个家庭的健康和心血进行的一场蓄意谋杀。“张翠芬!
”我猛地回头,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出了她的名字,“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婆婆被我吓了一跳,随即脸上挂不住,也跟着发起火来。“你吼什么吼?没大没小的!
不就是点吃的吗?扔了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大声嚷嚷,想让全小区都听见吗?
”她把蒲扇往桌上重重一拍,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我告诉你,许清!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你们年轻人就是手大脚大,
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好?
”我笑了,是气到极致的冷笑,“为了我们好,你把几千块钱的食材弄坏?为了我们好,
你把林伟的救命药也弄失效了?妈,你知道那盒药多少钱吗?你知道那些牛肉多少钱吗?
这些东西的价值,够你交一整年的电费了!你省的是哪门子的电费?你这是在败家!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向她那套顽固不化的逻辑。
“什么救命药,说得那么吓人!”张翠芬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但立刻被更强烈的蛮横所取代,“林伟那痛风,老毛病了,哪次不是疼两天就好了?
你们就是小题大做!还有那什么牛肉,一块肉能值几千块?你骗谁呢?
我看你就是故意买些贵东西来显摆,存心不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好过!”她开始胡搅蛮缠,
将自己的过错全部归咎于我的“浪费”和“娇气”。就在我们争吵到白热化的时候,门开了。
林伟回来了。二“怎么了这是?一进门就听见你们在吵。”林伟放下公文包,
一脸疲惫地走进来。当他闻到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恶臭时,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看到儿子回来,张翠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抢在我前面开了口。“儿子,你可回来了!你快评评理!
你这个媳妇,我算是管不了了!”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我不就是看电费太贵,
把冰箱关了几天吗?她一回来,就跟我大吼大叫,还说我把你救命的药都给弄坏了!
说我败家!我辛辛苦苦一辈子,省吃俭用把你们拉扯大,现在老了,想给你们省点钱,
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她一边说,一边抹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勤俭持家却被恶媳妇欺负的、受尽委屈的婆婆。林伟听完,脸色变了变。
他走到厨房门口,只往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七八分。他是个聪明人,
自然知道他母亲的“省钱”是什么德性。我看着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分清是非黑白。我不需要他指责自己的母亲,
我只希望他能对我说一句:“老婆,你受委屈了,这事是我妈不对。”然而,
我终究是高估了他。林伟的目光在我和他母亲之间来回扫视,最后,
他选择了一种最懦弱、也最让我心寒的方式——和稀泥。他先是走到张翠芬身边,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言软语地安抚道:“妈,您别生气,清清她也是刚出差回来,
路上累了,脾气有点急。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然后,他转向我,
脸上的表情已经带上了一丝责备:“清清,你怎么能跟妈这么说话呢?她年纪大了,
观念跟我们不一样,但出发点总是好的,也是想为我们省钱。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非要大吼大叫的?”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凉了半截。“好好说?”我看着林伟,
觉得眼前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林伟,你睁开眼睛看看冰箱里!
看看那些腐烂的食物,看看你那盒失效的药!这不是观念不一样,这是愚昧和不负责任!
我出差半个月,累死累活地赚钱养家,回到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连发火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不就是点吃的吗?扔了再买就是了。
”林伟不耐烦地打断我,说出了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话,“药也是,
大不了我再去医院开一盒。为了这点小事,你至于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吗?
妈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让她下不来台,有意思吗?”“小事?”我重复着这个词,
感觉荒谬得想笑。原来在我看来天大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点小事”。
原来我的愤怒,我的委屈,我的心疼,在他看来,只是“闹得鸡飞狗跳”。
原来他母亲的“面子”,比我们这个小家的健康、财产和我的感受,加起来都重要。
张翠芬见儿子完全站在了自己这边,气焰更加嚣张了。她停止了假哭,
叉着腰对我说道:“听见没?连林伟都说你小题大做!许清,我告诉你,这个家,
只要我还在一天,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过日子就得听我的!
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婆婆做得不对,行啊,你走啊!我们林家可容不下你这么金贵的大**!
”“妈!您少说两句!”林伟象征性地劝了一句,但那语气软绵绵的,毫无力度。就在这时,
林伟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的妹妹,我的小姑子林静打来的。
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大概是林静听到了电话这头的争吵声,问了情况。很快,
林伟就把电话递给了张翠芬,“妈,小静找你。”张翠芬接过电话,
立刻又换上了那副委屈巴巴的腔调,对着电话那头添油加醋地哭诉起来,
把我说成了一个不敬公婆、挥霍无度、嚣张跋扈的恶毒媳妇。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电话那头,林静的声音很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听到。“妈,您别哭!
嫂子她怎么能这样对您呢?您省钱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她也太不讲道理了!”“就是!
她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觉得我们不会过日子!”张翠芬对着电话,找到了强大的同盟。
“哥也真是的,怎么就管不住嫂子呢?不行,我得跟哥说说!您把电话给我哥!
”电话又回到了林伟手上。林静在电话里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只看到林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住地点头,
说着“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挂了电话,
林伟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我面前,
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许清,你闹够了没有?”我看着他,
一言不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我妈年纪大了,节俭了一辈子,
有些习惯是改不了了。她没有坏心。倒是你,今天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静都说了,哪有儿媳妇直呼婆婆大名的?你这是大不敬!”他顿了顿,
说出了那句彻底将我打入深渊的话。“这样吧,你现在,去给我妈道个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