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餐桌上,气氛有些诡异。我婆婆周桂芬女士,
正满脸红光地端着一盘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那盘子里的东西,
像几朵蔫巴了的、蒙着灰的云。“来来来,小许,尝尝妈今天给你们蒸的好东西!
”她把盘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中央,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霉味和热气的味道,
瞬间钻进了我的鼻腔。我胃里一阵翻涌,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盘子里是几个馒头,
但颜色绝对不是正常的白色。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黄色,表面坑坑洼洼,
甚至在一些褶皱的深处,我能清晰地看到一簇簇青绿色的霉点,
像苔藓一样顽固地附着在上面。它们显然经过了高温的二次加工,
蒸汽试图掩盖那腐败的本质,却欲盖弥彰,让那股霉味变得更加湿热、更加具有穿透力。
我的丈夫林伟坐在我对面,他看了一眼那盘馒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说话,
只是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妈,这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带任何指责的意味。“馒头啊!”周桂芬一**坐下,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
“我跟你们说,我可真是个节约达人!这馒头是上个星期买的,放厨房忘了吃,今天一看,
哎哟,边上长了点毛。我寻思着这不能浪费啊,多好的白面馒头!
我就把长毛的地方那么一刮,再放锅里这么一蒸,高温杀毒!你看,这不跟新的一样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起一个最大、霉点最“内敛”的馒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啪”地一下放进了我的碗里。“小许,你吃。你上班辛苦,多吃点主食,补补身体。
”那温热的、带着霉菌尸体味道的馒头,就这么躺在我的白米饭上,
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和羞辱的肿瘤。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结婚三年,
我不是第一天领教我婆婆的“节约神功”。她会把洗菜水存起来冲马桶,这我支持,算环保。
她会把烂了一半的水果挖掉好的部分吃,我觉得不健康,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也没多说过。她甚至会收集小区里别人扔掉的纸箱和塑料瓶,
把家里阳台堆得像个废品回收站,我也忍了,想着老人家有点自己的“爱好”不容易。
我一直以为,我的忍让和退步,是一种对长辈的尊重,是一种家庭和睦的润滑剂。但今天,
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忍让,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软弱和没有底线。“妈,”我深吸一口气,
用筷子将那个馒头夹起来,轻轻地放回桌子中央的盘子里,“这个发霉了,不能吃。
黄曲霉素是致癌的,高温也杀不死。”我试图用科学道理来说服她,也给她一个台阶下。
然而,周桂芬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那张原本还洋溢着“勤俭持家”自豪感的脸,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嘴角向下撇着,眼睛里透出刻薄的光。“致癌?你这孩子,书读多了,
把脑子读傻了吧?我活了六十年,什么没吃过?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树皮草根都往下咽,
现在有点霉点的馒头就吃不得了?就你金贵!”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想着法子给家里省钱,
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说我这东西致癌?你是在咒我早点死吗?”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过来。我气得胸口发闷,看向林伟,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毕竟,
这不是口味问题,不是习惯问题,这是食品安全问题,是一个家庭里最基本的健康底线。
林伟终于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脸上挂着那种我最熟悉的、和稀泥式的笑容。“哎呀,妈,
小许她不是那个意思,她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嘛。”他先安抚了一下他妈,然后转向我,
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和责备,“老婆,妈也是一片好心,你别这么说话。
这馒头就是边上有点霉,妈都处理干净了,蒸透了肯定没事的。你就吃一口,给妈个面子,
啊?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小事?”我看着林伟,这两个字像两根钢针,
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逼我吃一个发霉的、可能致癌的馒M头,在他眼里,
居然只是一件“小事”。我的健康,我的尊严,我的底线,在他看来,
都比不上他妈一个虚无缥缈的“面子”。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无比的可笑。三年来,
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口中的“和气”,究竟吞下了多少这样的“小事”?
是婆婆不经我同意就翻我的衣柜,说我的裙子太短太暴露,
然后自作主张剪掉一截时的“小事”?是我怀孕初期孕吐严重,
婆婆却天天炖油腻的猪脚汤逼我喝,说“不吃就是不为我孙子着想”时的“小事”?
还是我生病发烧,想吃点清淡的,婆婆却把前天剩下的红烧肉加热一下端到我床前,
说“发烧要发汗,吃肉才有力气”时的“小-事”?无数个瞬间在我脑海里翻涌,
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愤怒,此刻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奔腾而出。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丈夫的母亲。
他们一个扮演着无知且刻薄的施暴者,一个扮演着懦弱且糊涂的帮凶,配合得天衣无缝,
上演着一出名为“为你好”的家庭伦理剧。而我,
就是那个必须无条件接受、不能有任何异议的唯一观众和受害者。
周桂芬见林伟“帮”她说话,气焰更加嚣张了。她把筷子在桌上“啪”地一拍,
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许沁,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嫌我脏,
嫌我穷酸!你以为你一个月挣那万把块钱就了不起了?要不是我儿子当初瞎了眼看上你,
你以为你能进我们林家的门?”“你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我儿子的?
你现在倒嫌弃起我这个老婆子来了?一个馒头而已,吃一口能死啊?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
不想跟我这个婆婆好好过日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横飞,
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我的目光越过她,
落在了林伟的脸上。我看到他脸上的为难,看到他眼神里的躲闪,甚至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
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我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或许,他只是没反应过来。或许,
他只要看到我如此坚决,就会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会站出来保护我,
保护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底线。“林伟,”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也觉得我应该吃掉这个馒头?”我把问题直接抛给了他,没有给他任何迂回和躲闪的空间。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他的回答,将决定我们婚姻的未来。林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像便秘了三天一样。他看看他妈,又看看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老婆,
你别这样,妈年纪大了,思想是有点……固执。你就当哄哄老人家,吃一小口,就一小口,
然后说不好吃不就行了?非要闹得这么僵吗?”哄哄老人家。这五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原来,在他心里,我的健康和原则,是可以用来“哄”他母亲的工具。
我笑了。不是微笑,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失望的冷笑。
“林伟,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结为同盟,共同抵御外界的风雨。
我从没想过,最大的风雨,居然是你和你妈带来的。”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周桂芬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叫骂:“你看看!你看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还同盟?你是想拉着我儿子跟你一起对付我这个老太婆吧!我告诉你,
门儿都没有!林伟是我生的,我养的,他永远都得听我的!”我不再理会她的叫嚣,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林伟的脸上。“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林伟。今天,这个馒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必须吃?”林伟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他求助似的看向周桂芬,
可周桂芬却给了他一个“你敢说不试试”的凶狠眼神。最终,懦弱战胜了一切。
林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说道:“许沁,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别这么不懂事?我妈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就不能顺着她点吗?不就是个馒头吗?
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吗?今天你要是不吃,就是不给我妈面子,不给我面子!”他把这件事,
上升到了“面子”的高度。彻底地,将我推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好,好得很。
我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伴随着他这句话,彻底碎裂成齑粉,被寒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缓缓站起身,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发飙,要掀桌子。
周桂芬甚至下意识地护住了那盘宝贝馒头。但我没有。我只是走到林伟的身边,
拿起他面前那碗还没吃完的米饭,然后,将那个躺在我碗里、象征着屈辱的霉菌馒头,
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他的米饭上。我的动作很慢,很平静,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林伟,”我看着他瞬间瞪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觉得这个馒头没问题,
既然你觉得为了面子就应该吃,那你吃。”“你把它吃了,我今天二话不说,
我不仅把剩下的都吃了,我还会为**‘节约’精神鼓掌叫好。”“你吃啊。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林伟的心上。整个餐厅,瞬间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周桂芬粗重的呼吸声。林伟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他看着碗里那个灰绿色的馒头,眼神里充满了嫌恶和恐惧,仿佛那不是一个馒头,
而是一条毒蛇。他当然知道这东西不能吃。他比谁都清楚。他只是觉得,
应该被牺牲、被委屈、被当成傻子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你……你这是干什么?
你疯了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疯。”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让你用行动证明你的话。你不是说没事吗?你不是说只是‘小事’吗?
你不是让我给你妈‘面子’吗?现在,机会来了,你来给这个面子。
”“你……”林伟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说的,
全都是他刚才亲口说的话。我把他抛给我的所有道德绑架,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你个丧门星!你是在逼我儿子吗?”周桂芬终于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来,想冲过来推我。
我眼神一冷,侧身躲开,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妈,你别闹了!”林伟下意识地扶住她,
语气里满是焦躁。“我闹?是她闹!她要逼死你啊儿子!”周桂芬哭天抢地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个儿子,娶了个媳妇,
就这样来作践我啊……”她开始熟练地运用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技能。以往,
只要她一这样,林伟就会立刻妥协,然后反过来指责我、要求我道歉。但今天,
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我冷冷地看着还在“表演”的婆媳二人,不,是母子二人,
心中一片澄明。我看清了周桂芬的自私与愚昧,她所谓的“节约”,
不过是满足自己掌控欲和病态价值观的手段,她从不在乎别人的健康和感受。
我也看清了林伟的懦弱与虚伪,他所谓的“孝顺”,不过是放弃原则、牺牲妻子的“愚孝”,
他既没有能力解决婆媳矛盾,也没有勇气保护自己的妻子,只会用“和稀泥”的方式,
把所有的伤害都转嫁到我的身上。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了。而我,
居然在这个腐烂的泥潭里,忍受了三年。“够了。”我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周桂芬的哭嚎。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静。周桂芬噎了一下,
愣愣地看着我。林伟也抬起头,眼神复杂。我环视了一下这个我曾经用心布置,
如今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家。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蜜。
可现在看来,那笑容是多么的讽刺。“周桂芬女士,”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疏离,“你喜欢节约,是你自己的事。
你愿意吃发霉的东西,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没有权力,
把你的价值观强加在我的身上,更没有权力,用你的无知来损害我的健康。”“我嫁给林伟,
是来和他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而不是来给你当一个没有思想、没有尊严、必须对你言听计从的出气筒和实验品。”说完,
我把目光转向林伟。“林伟,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我以为你会爱我,
尊重我,保护我。但是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在你心里,
你母亲的无理要求,比我的健康更重要;你所谓的家庭和气,
比我的个人尊严更重要;你那点可怜的、需要靠牺牲妻子来维持的‘孝子’名声,
比我们婚姻的基石更重要。”“你不是在当儿子,你是在当奴隶。
一个被你母亲用‘孝道’捆绑得严严实实,失去了自我判断和独立人格的奴隶。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