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摔在楼梯口哭喊“是你害我”时,我踢开脚边的苹果,转身拿包。丈夫红着眼拦我,
我扯开他的手。——这轮椅谁爱推谁推,这日子谁爱受谁受。1天刚亮,
窗玻璃还蒙着层灰蓝。我系上围裙扎进厨房,小米在锅里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水汽漫出来。
白瓷碗早摆在灶台上,我拿着勺子搅了三圈,想让粥凉得快些,免得又被挑毛病。
客厅藤椅“吱呀”响了声,婆婆的声音隔着纱门飘进来,尖得像缝衣针:“诗诗啊,
粥别太稠,我牙口不好,你总弄这么黏糊,是嫌我咽得快吗?”我手顿了顿,没回头。
往碗里加了勺温水,瓷碗沿沾了点粥沫,我拿布擦得干干净净。这是这周第五次了,
她总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昨天说咸菜切得太细,前天嫌豆浆打的不够碎。端过去的时候,
晨光刚好落在婆婆银白的头发上。她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指尖在碗沿轻轻碰了下,
像在检验什么。“太烫了,”她猛地缩回手,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故意想烫死我?”我没说话,默默把碗拿回来。厨房水槽里接了半盆冷水,
碗放进去的时候“咚”地轻响,水面晃了晃。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疼得我下意识缩了缩手。低头看,指腹红了一小块,
倒不如心里那股寒意来得刺骨。上午收拾完屋子,太阳爬到头顶,暖烘烘的。
我抱了床被褥去阳台晒,竹竿晾衣绳被晒得发烫。刚把被子铺平,
楼下就传来王阿姨的大嗓门:“林大妈,今儿天儿真好,出来透透气啊?
”婆婆的声音紧跟着飘上来,透着股刻意的虚弱,能清清楚楚传到三楼:“唉,诗诗是忙,
我理解……就是早上那碗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中午就给我啃了个凉馒头,
说冰箱里没菜了……”我捏着晾衣绳的手猛地收紧,粗糙的麻绳勒进掌心,生疼。
2指甲掐进肉里,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早上那碗粥明明稠得刚好,中午给她蒸了鸡蛋羹,
她自己说没胃口,非要啃馒头的。探头往下看,婆婆正坐在楼下石凳上,背对着我,
对着王阿姨抹眼角,那眼泪掉得比电视剧里演的还真,肩膀一抽一抽的。王阿姨在旁边叹气,
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粗心。突然,婆婆像是有感应似的,猛地回头往上看。四目相对的瞬间,
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像打赢了什么仗。下一秒,那点得意就变成了委屈,
她抬手招了招:“诗诗,你看我这记性,刚想起来冰箱里有鸡蛋,
你别累着……”王阿姨的目光也跟着扫过来,带着探究和同情,
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受气小媳妇。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堵得发疼。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化作转身回屋的脚步声,“噔噔”踩在楼梯上。
进了屋就把阳台门关上,可耳朵里还嗡嗡响,全是婆婆那把装出来的虚弱嗓音。傍晚六点,
门锁“咔哒”转动。林伟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摆碗筷,三菜一汤,有他爱吃的红烧排骨。
婆婆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原本佝偻的腰杆挺得比平时直,却突然捂住心口,一阵阵地咳嗽。
“小伟回来啦?”她声音发颤,像刚哭过一场,“今天诗诗给我做了鱼,就是……刺太多,
我没敢多吃,怕卡着她又嫌我麻烦。”我手里的瓷碗往桌上一磕,发出“叮”的轻响。
林伟换鞋的动作停了,皱眉看我:“妈年纪大了,吃鱼怕卡着,你多挑挑刺不行吗?
”我看着他眼里明晃晃的责备,突然觉得好笑。中午特意买了刺少的鲈鱼,
把鱼肉剔下来压成泥,连小婴儿都能吃,哪来的刺?他甚至没问一句我是怎么做的,
就信了婆婆的话。这屋子突然闷得像蒸笼,墙上的挂钟“滴答”响,每一声都敲得人心烦。
我转身进了厨房,把抽油烟机开得最大,轰鸣声灌满耳朵。对着那片嘈杂,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说我挑了半个小时的刺,想说妈根本没吃几口就说饱了,
想说你能不能信我一次。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
沉得喘不过气。指尖在灶台边缘划来划去,冰凉的瓷砖也没能压下心里那股翻涌的委屈。
林伟在客厅和婆婆低声说着什么,那些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模糊不清,
却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抹布擦灶台,瓷砖擦得锃亮,
能照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原来日子过到这份上,连解释都成了多余。粥凉透了的时候,
我端出去放在婆婆面前。她瞥了眼,没动,反而对刚进来的林伟说:“你看这粥,
放凉了才给我端来,是想让我喝了拉肚子吗?”林伟刚坐下,闻言又看我,
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热一下?”我把勺子往碗里一放,瓷勺碰着碗沿,
发出清脆的响:“您说烫,凉了又说要拉肚子,到底想怎么样?”3婆婆愣了下,
大概没想到我会顶嘴,随即眼圈就红了:“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凶我?
”林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苏诗诗!跟妈说话客气点!”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累。
累得不想争辩,累得连呼吸都觉得费劲。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
听见婆婆在外面小声哭,林伟在低声安慰,说会好好说我。房间里暗沉沉的,窗帘没拉开。
我坐在床沿,盯着地板上的一道裂缝,看了很久很久。原来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
是连解释都懒得听的偏见。下午给婆婆倒的水还在床头柜上,凉透了,杯壁凝着水珠。
我走过去端起来,刚想倒掉,婆婆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你要干什么?嫌我喝剩的水脏?
”我手一抖,水洒了点在地板上。“我再给您倒杯热的。”我压着嗓子说。
她却突然拔高声音:“不用了!你就是嫌我麻烦!自从我来你们家,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拿着空杯子站在原地,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亮斑。
突然就不想说话了,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倒了杯热水放在她床头,我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静悄悄的,墙上的日历翻到了星期三,离林伟说的“妈再住半个月”还有十一天。
十一天,像十一个世纪那么长。傍晚林伟回来,又提起早上的粥。“妈年纪大了,
就多担待点,”他坐在沙发上,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正在洗碗,
洗洁精的泡沫沾了满手。“那我呢?”水声哗哗的,我声音被盖得很轻,“我每天做饭洗衣,
她还到处说我坏话,你看不见吗?”林伟没回头:“她就是随口抱怨几句,你别往心里去。
”水龙头的水还在流,我看着泡沫顺着水流往下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原来在他眼里,
我的委屈,不过是“别往心里去”的小事。夜里躺在床上,林伟呼吸均匀,
大概早就忘了白天的争执。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漆黑里仿佛能看见婆婆白天那抹得意的笑,
听见王阿姨同情的叹息,还有林伟那句轻飘飘的“你别往心里去”。翻了个身,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枕头上,悄无声息的。原来婚姻里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睡,
是身边躺着人,却觉得比谁都远。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有点肿。我用冷水敷了敷,
又扎进厨房。锅里的粥还在冒泡,我看着那团翻滚的白,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锅粥,
糊里糊涂,还烫得人难受。客厅里又传来婆婆的声音,这次是说窗帘拉得太严,看不见太阳。
我没应声,默默把粥盛进碗里。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
还要熬多久。窗外的天彻底亮了,光透过纱门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像极了这一地鸡毛的生活。客厅里的抱怨还在继续,婆婆说窗帘钩挂着她的衣角了。
我端着粥出去时,正看见她用拐杖扒拉窗帘,布料被扯得歪歪扭扭。“妈,小心点。
”我把碗放在茶几上,伸手想去扶她。她猛地一躲,拐杖“咚”地戳在地板上:“别碰我!
你就是不想让我晒太阳!”我缩回手,指尖僵在半空。阳光明明从窗帘缝里钻进来,
在她脚边铺了片暖黄。4刚想开口,她突然捂着膝盖哼唧起来:“哎哟……老毛病又犯了,
这腿怕是要废了……”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隔壁的张婶听见——我看见她家门缝里闪过衣角。我转身去翻药箱,
上次带她去医院,医生开的药膏还在。铝管药膏挤在掌心,搓热了往她膝盖上敷,
她却突然尖叫:“你想冻死我啊?手这么凉!”我手一顿,
刚从冰箱拿过东西的手确实有点冰。抽回手想搓热些,她又开始哭:“轻点啊!
想把我骨头按碎是不是?”张婶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停,我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发紧。
中午煎药时,药香漫了满屋子。青花瓷碗摆在桌上,我守着看药汁凉到刚好的温度。
婆婆喝了两口,突然捂住嘴,药汁顺着指缝流到衣襟上,像朵难看的花。“这什么啊?
苦得像黄连!”她把碗往桌上一推,“你是不是故意想折腾我?”我去拿纸巾,
回来时看见她正把剩下的药汁往花盆里倒,绿萝叶子被溅得打颤。“太苦了,实在喝不下去。
”她躺回床上,盖紧被子,像只受惊的兔子。我没说话,盯着那盆原本茂盛的绿萝。
才半天功夫,叶子边缘就开始发卷,像被什么东西啃过,蔫头耷脑的。傍晚林伟回来,
婆婆立刻掀开被子:“小伟你看,诗诗给我喝的药,苦得能死人。
”林伟皱眉看我:“药哪有不苦的?你就不能哄着妈喝点?”我指着那盆绿萝,
声音有点抖:“她把药倒花盆里了。”婆婆突然哭起来:“我没有!是她自己打翻的,
还赖我!”林伟叹了口气:“妈都七十了,你跟她较什么劲?”他转身去给婆婆倒水,
留下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盆卷边的绿萝,像看着自己慢慢蔫下去的心。第三天早上,
我去阳台收衣服,听见婆婆在客厅打电话。“……诗诗啊,人是好,
就是性子硬……昨天给我擦身,那毛巾冰得像石头,
我这老骨头哪受得住……”我捏着衣架的手猛地收紧,金属硌得掌心发疼。
明明提前用温水焐过毛巾,她当时还说温度刚好。挂完衣服转身,正撞见婆婆挂电话,
看见我时,眼神闪了闪。“跟你王阿姨说两句家常,”她笑得不自然,“夸你呢。
”我没接话,径直走进厨房。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泡,像在替我喊冤。
傍晚林伟加班没回,我端着温水去给婆婆擦身。刚解开睡衣扣子,她突然尖叫起来,
声音能掀翻屋顶:“你轻点儿!想冻死我啊?这毛巾冰得像石头!”我手停在半空,
毛巾上的温水顺着指尖往下滴。门铃恰在这时响了,是隔壁张婶送腌菜,
手里还提着个玻璃罐。婆婆立刻哭起来,眼泪说来就来:“张婶你看,我这腿本来就不利索,
诗诗给我擦身跟打架似的,昨天还推我一把,现在腰还疼呢……”她掀起衣角,
后腰上果然有块淤青,紫得发黑。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是前天她跳广场舞摔的,
我扶她时她还说没事。张婶尴尬地站在门口,
手里的玻璃罐晃了晃:“这……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我张了张嘴,想解释,
却发现声音像被粘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毛巾上的温水滴在地板上,
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块化不开的墨。张婶走后,婆婆得意地看着我:“跟我斗,
你还嫩点。”我攥着毛巾的手在抖,指甲掐进肉里,才没让自己失态。
5深夜林伟回来时带着酒气,一进门就把公文包往沙发上摔。“妈说你打她?”他眼睛通红,
指着我鼻子质问,“苏诗诗,我妈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啊!”我盯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那她腰上的淤青怎么来的?”他逼近一步,酒气喷在我脸上,
“你当我瞎吗?”“是她自己下床摔的,我扶她时她还说没事!”我提高声音,
想让他看清我眼里的真诚。林伟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扎进我心里:“我妈都七十了,
她骗我有什么好处?你就是容不下她!”他摔门进了客房,
门板撞击的声音震得墙上的婚纱照晃了晃。黑暗里,我摸着自己白天被婆婆掐红的胳膊。
那片红印像团火,烧得我心口发疼,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亮,像根悬着的绳。我坐在床沿,直到天快亮才躺下。
被子里冷冰冰的,比不过心里的凉。早上起来,看见婆婆在客厅来回踱步,
手里攥着个巧克力盒子。是林伟上次出差买的进口巧克力,她说要等孙子来吃,
藏在衣柜最上面。“我想吃巷口的豆腐脑。”她突然开口,语气难得缓和。我点点头,
拿起保温桶:“您别乱动,等我回来扶您下床。”她没应声,眼睛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买完早点往回走,刚上到三楼,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