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云都,空气里依然蒸腾着暑热,却也掺入了一丝初秋的微凉。火车站人声鼎沸,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林满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大号画具箱,一个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奶奶做的酱菜和王佳怡她们送的离别礼物。他站在月台上,看着眼前熟悉的朋友们,眼眶忍不住泛红。
“满崽!到了北京别怂!谁敢欺负你,报阳哥的名字!”金子阳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嗓门大得引来侧目,眼圈却也红红的。
“林满,保持联系!宿舍安顿好了发照片!”王佳怡温柔地递给他一袋路上吃的零食。
“央美高手如云,加油!别忘了云都的旋转楼梯。”温鑫笑着推了推眼镜。
徐岩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袋,里面是几盒还温热的关东煮——林满点名要带上车的。
广播响起催促登车的声音。
“我……我该走了。”林满的声音有些哽咽,挨个和大家拥抱告别。最后,他站到了徐岩面前。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周围嘈杂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满抬起头,看着徐岩。徐岩也看着他,眼神深邃,像藏着一片沉默的星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的纸袋递了过去。
林满接过,指尖触碰到徐岩微凉的手指,心头一颤。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项目加油。”
“嗯。”徐岩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到了……报平安。”
“嗯。”林满用力点头。
广播再次催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满深吸一口气,转身,拖着行李走向车厢门。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眼泪就会决堤。
就在他即将踏上列车阶梯的那一刻,右耳上那只银色的骨传导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震动。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I-Miss-You)
是徐岩的“摩斯密码”!
林满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倏然回头!
隔着熙攘的人群,徐岩依旧站在原地。他没有看手机,只是将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目光穿越人海,牢牢地锁定了林满。他的嘴唇没有动,但林满右耳里的敲击震动,清晰而坚定地重复着那个简单的讯号。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I-Miss-You)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林满的泪腺!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但他却扬起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他抬起手,同样用指尖在耳机上飞快地敲击回应: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Me-Too-Always)
然后,他不再停留,用力挥了挥手,转身,坚定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林满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紧紧抱着那袋还温热的关东煮,右耳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代表“思念”的震动频率。
车窗外,云都的天空湛蓝如洗。而他知道,在遥远的另一端,有一个人,正通过同样的频率,与他共振着同一份思念。
…
林满离开后的云都,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徐岩的生活更加规律:学校、实验室、便利店、家。线上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与德国教授和团队的协作更加紧密,时差让他经常需要工作到深夜。
便利店的深夜收银台,成了他思考的据点。白炽灯的光线依旧冰冷,但少了那个在窗边画画或絮絮叨叨的身影,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天深夜,徐岩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耳机里还残留着教授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他习惯性地看向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空无一人。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备注:LM)。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林满到宿舍后报平安的消息,以及几张宿舍凌乱的照片。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发点什么。问他在干嘛?北京天气如何?画画累不累?……却又觉得这些问题苍白又无聊。他徐岩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满发来的消息。
不是文字。
是一个音频文件。标题:《慕尼黑的星空》。
徐岩疑惑地点开,戴上自己的黑色骨传导耳机。
音频里没有语言。只有沙沙的、像是炭笔在粗糙纸张上快速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到重,富有节奏和韵律。紧接着,加入了细微的、如同敲击玻璃杯边缘的清越声响,叮叮咚咚,错落有致。然后,是低沉的、模拟大提琴般的嗡鸣加入,构建出深邃的背景。最后,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炭笔的沙沙声如同流淌的星河,清越的敲击如同闪烁的星子,低沉的嗡鸣如同无垠的宇宙……构成了一曲充满空间感和想象力的、纯粹由声音构成的“星空交响”!
徐岩屏住呼吸,完全沉浸在这奇妙的声景中。他能“听”到笔触的走向,“听”到星光的跳跃,“听”到宇宙的呼吸!这分明是林满在用声音作画!画的还是他徐岩曾向往的、慕尼黑上空的星空!
音频结束。一条新消息蹦出来:
“听出来了吗?”
“这是我‘听’到的,你那里的星空。”
“用我的‘画笔’。”
(附带一张速写本照片:画纸上是用炭笔和色粉抽象描绘的、仿佛在流动的星云,旁边放着一只被拆开的骨传导耳机模型,振子部分被特意标出。)
徐岩看着照片,听着耳机里仿佛还残留的“星空”余韵,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柔软的东西填满。所有的疲惫和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他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不再是摩斯密码,而是直白的文字:
“听到了。”
“很清晰。”
“像心跳。”
发送。
几秒钟后,林满的回复跳了出来,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
便利店的灯光下,徐岩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他收起手机,拿起笔,重新投入到复杂的物理模型中。
白炽灯的光线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耳机里仿佛还回荡着那片由林满“绘制”的、跨越千里的慕尼黑星空。物理的宇宙与艺术的宇宙,在此刻,通过无形的声波和心跳的共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他知道,无论相隔多远,他们的轨道,始终在同一个频率上运行。离别的序曲终会结束,而共生的未来,正在星空的指引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