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善意凌迟,绰号如刀一、震后余波里的50元2008年的初夏,
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镇中学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卷了边,蝉鸣聒噪地叫个不停。
可没人觉得烦躁——汶川地震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震得整个中国都泛起了涟漪,连这南方小镇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沉重。广播里,
女主播的声音带着哭腔,播报着灾区的惨状:“……目前已确认上万名同胞遇难,
无数家庭支离破碎……”阿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他看着前排同学偷偷抹眼泪的侧脸,
又瞥了一眼讲台上红着眼圈的班主任,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同学们,
”班主任张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灾区的孩子们现在缺衣少食,
我们虽然力量微薄,但能帮一点是一点。”捐款箱被班长抱了上来,
塑料箱子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却承载着全班同学沉甸甸的心意。同学们排着队,
你一块我五毛地往里塞钱。阿强的手心渗出了汗,
他悄悄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个铁皮盒子——那是他攒了整整三年的压岁钱,一共50块。
这50块,是每年春节爷爷奶奶背着父母偷偷塞给他的“零花钱”,
是他把早餐钱省下来的“积蓄”,是他在村口帮人搬砖、捡塑料瓶换来的“额外收入”。
他把这些钱一张张、一毛毛地塞进铁皮盒,看着它从空瘪到鼓胀,
像是看着自己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希望。“阿强,到你了。”班长喊他。阿强深吸一口气,
把铁皮盒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最大的面额是一张20元,
剩下的是10元、5元,甚至还有几张1元的零钱。他笨拙地把它们叠好,
郑重地放进捐款箱。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胸膛里充满了一种滚烫的、名为“善良”的东西,
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他仿佛看到灾区的孩子拿到这笔钱,能买上一块面包,
能喝上一瓶干净的水。二、父亲的暴怒与办公室的难堪放学的**像是解脱的号角,
却成了阿强噩梦的开端。他刚走出校门,就被一股蛮力揪住了衣领。“兔崽子!
你把钱捐哪儿了?!”父亲李根生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唾沫星子喷了阿强一脸。
他常年在工地搬砖,手上的老茧硬得像砂纸,掐得阿强脖子生疼。
“捐……捐给汶川了……”阿强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汶川?那是啥玩意儿?
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李根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侧目,
“那是老子一块一块从牙缝里抠出来,供你读书的血汗钱!你个败家子,说捐就捐了?
”阿强想说“那是我的压岁钱”,想说“灾区的孩子很可怜”,可看着父亲狰狞的面孔,
那些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哽咽。第二天一早,李根生直接闯进了镇中学。
他像拎小鸡一样把阿强拎到教师办公室,脚底板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惊得办公室里备课的老师都抬起了头。“张老师!”李根生把阿强往前一推,
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把我儿子捐的50块钱还给我!那是我们家的救命钱,
不能白给外人!”张老师愣住了,手里的教案“啪”地掉在地上。她扶了扶眼镜,
试图解释:“李大叔,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捐款是自愿的,
而且钱已经汇走了……”“汇走了也要要回来!”李根生梗着脖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告诉你,今天这钱必须要回来!我儿子读书还要花钱,他弟弟妹妹吃饭还要花钱,
这钱不能就这么打水漂!”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围了过来,眼神里有好奇,有无奈,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最终,在校长的协调和李根生的强硬坚持下,
学校只能从办公经费里临时抽调了50块钱,退给了他。
李根生揣着那沓被手汗浸得有些发软的钱,
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阿强一眼:“以后再敢乱花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三、绰号如刀与善意龟裂从那天起,“要毛毛”的绰号就像一道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
晾在太阳下暴晒。“哎,要毛毛,你今天又去要了多少钱啊?”“听说汶川那边现在不缺钱,
缺的是‘要毛毛’的脸皮呢!”“李要毛,你爸是不是明天还要去教育局要奖学金啊?
”同学们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阿强的心上。他不敢抬头,不敢和人对视,
走路的时候总是贴着墙根,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蒙着被子哭了很久,
眼泪浸湿了枕头,也浸湿了他对这个世界仅存的善意。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做好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50块钱的重量,此刻像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第一次对“家”这个词,产生了一丝陌生的抗拒。
他心中对世界的憧憬,在父亲的暴怒和同学的嘲讽中,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那天晚上,他把那个铁皮盒扔进了床底的黑暗角落。盒子砸在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像他那颗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善良之心,碎得悄无声息。
第二章职场泥沼,尊严尽碎一、辅警梦与城市微光几年的初中生涯,
阿强是在“要毛毛”的绰号和父亲的呵斥中熬过来的。他没考上高中,在镇上晃荡了两年,
跟着同乡去工地搬过砖,在餐馆洗过碗,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
他在县城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辅警在街上巡逻,笔挺的制服在阳光下闪着光,那一刻,
他心里某个角落的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他托了远房亲戚的关系,
好不容易才当上了一名辅警。虽然工资只有一千多块,也没有编制,
但穿上那身藏蓝色制服时,阿强还是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他觉得,
这是他离“体面”最近的一次,也是他摆脱那个让人窒息的家的唯一机会。
他每天兢兢业业地出警、巡逻、整理档案。遇到邻里纠纷,他耐心调解;碰到老人迷路,
他细心护送。同事们都说:“阿强这小伙子,踏实肯干,是块好料。
”派出所的王所长也私下里拍着他的肩膀说:“阿强,好好干,等有机会,
所里给你争取个转正名额。”这话像一颗糖,甜到了阿强的心里。
他把王所长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干活更卖力了。他想着,只要再努努力,
就能在县城里租个像样的房子,把母亲也接过来,让她不用再在乡下受父亲的气。他觉得,
自己终于抓住了一丝改变命运的微光。二、父亲的“场面”与同事的冷眼那天是周六,
阿强本打算在所里加班整理案件卷宗。没想到,父亲李根生却拎着一个掉了漆的保温桶,
突然出现在了派出所门口。“儿啊,爹给你送点家里的排骨,补补身体。
”李根生一进办公室,声音就提高了八度,生怕整个派出所的人听不见。
他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下,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
眼睛在办公室里扫来扫去。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警正在电脑前忙着录入信息,
就扯着嗓子喊道:“那个小闺女,过来给我倒杯水!”女警叫林薇,是所里的文职辅警,
平时性格温和。但那天她手头的工作特别多,头也没抬,只说了句:“大叔,我忙着呢,
您自己倒吧,饮水机在那边。”李根生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他等阿强过来,
故意提高声音,对着阿强,实则说给林薇听:“儿啊,你这同事怎么回事?一点礼道都不懂!
我来给你送个饭,让她倒个水都不愿意,真是没教养!
”这话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办公室,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林薇的脸涨得通红,委屈地看了阿强一眼,眼圈都红了。阿强又尴尬又愤怒,
他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他赶紧把父亲拉到走廊,压低声音,
几乎是咬着牙说:“爸!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在上班,很忙的!”“**什么?
我是来给你撑场面的!”李根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你一个辅警,本来就没地位,
我不来给你镇镇场子,他们更欺负你!你看那个小闺女,年纪轻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撑场面?你这是给我丢人!”阿强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在单位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你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待下去?”“怎么待不下去?
你是我李根生的儿子!谁敢把你怎么样?”李根生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反而觉得儿子是在小题大做。
三、晋升无望与撕裂的鸿沟父亲的“撑场面”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派出所。
同事们看阿强的眼神都变了,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疏远。
以前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同事,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王所长把阿强叫到了办公室,
语气沉重:“阿强啊,咱们干公安这行,最讲究的就是纪律和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