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所有钱都塞给了五岁的女儿念念。一张火车票,一沓现金,还有一张伪造的死亡证明。
我对她说:“去找那个叫霍峥的男人,把这些给他,以后他会养你。”念念的小脸皱成一团,
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哭得抽噎:“妈妈,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去找爸爸?”我蹲下身,
擦掉她脸上的泪,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因为当年,是我骗了他,才有了你。
”念念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妈妈……是骗子?”“嗯。”我不敢告诉她,
当年在那个边陲小镇,我为了逃离深渊,设计了一场相遇,偷走了那个年轻军官一夜。
我更不敢告诉她,她口中的爸爸,如今是位断了腿的残疾军官。而我这个骗子,
即将带着一身病痛,消失在他们的人生里。这一次,死亡证明会变成真的。01“妈妈,
爸爸会喜欢念念吗?”“会的,念念这么可爱。”我替她整理好背上的小黄鸭书包,
把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她嘴里。火车站人声鼎沸,广播里传来催促检票的冰冷女声。
我攥着她的手,一遍遍重复地址和那个男人的名字。“霍峥,他住在首都军区大院,
你跟门口的警卫叔叔说是他女儿,他们会带你进去的。”“妈妈,我记住了。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妈妈不走,妈妈就在这里看着你。
”我撒了谎,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个谎言。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检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才扶着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
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肺癌晚期。骗了霍峥,
是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坏事。可我不后悔。五年前,我被继父抵给村里的老光棍换彩礼,
为了逃出去,我盯上了来小镇探亲的霍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像一棵小白杨,干净,
正直,眼里有光。那是我烂泥一样的人生里,唯一照进来的一束光。我假装被地痞流氓欺负,
成功让他救下了我。他送我回家,我给他倒了一杯加了料的水。第二天醒来,
他看着床单上刺眼的红,脸色煞白,反复说着“对不起,我会负责”。我哭着摇头,
说不要他负责,只求他别说出去。他沉默了很久,脱下身上的军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留下身上所有的现金和一张写着他部队地址的纸条,仓皇离开。他说:“有任何困难,
都可以来找我。”我拿着那笔钱,逃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小镇。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不敢去找他,我怕我这个污点,会玷污他光芒万丈的前程。我偷偷生下了念念。
直到半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一级战斗英雄霍峥,在边境冲突中身负重伤,
为保护战友不幸失去左腿……”新闻画面里,他坐在轮椅上,面容冷峻,曾经眼里的光,
熄灭了。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成了残疾军官,而我,
也拿到了癌症晚期的判决书。我快死了,我不能让念念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必须把她还给霍峥。就算他会恨我,怨我,也总好过念念跟着我一起……消失。
我抹了把脸,转身走进茫茫人海,背影决绝。念念,去找你的英雄爸爸吧,
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02念念从没出过远门,她紧紧抱着小黄鸭书包,
把我的话记得牢牢的。下了火车,她找了个警察叔叔,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过去。
警察叔叔看她一个人,吓了一跳,问她爸爸妈妈呢。念念红着眼圈,小声说:“我妈妈死了,
我来找我爸爸。”警察被这个答案惊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把她送到了军区大院门口。
门口站岗的警卫比电视里的还要严肃,念念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
仰着小脸说:“叔叔,我找霍峥,我是他女儿。”警卫愣住了。霍峥?那个战斗英雄?
他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卫半信半疑地拨通了内线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什么事?”“报告霍营长,门口有个小女孩,
说是……您的女儿。”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警卫以为信号断了。“……让她进来。
”警卫挂了电话,看念念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他领着念念往里走,
大院里很安静,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叔叔阿姨,看到念念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念念被带到一栋楼前,警卫指了指二楼:“上去吧,你爸爸在等你。”念念深吸一口气,
迈着小短腿爬上楼梯。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客厅里,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
背对着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和军绿色长裤,左边的裤管空荡荡的,就那么垂着。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显得格外孤寂。这就是……爸爸?
念念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控制着轮椅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英俊又冷漠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线绷着,
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他的视线落在念念身上,像两把锋利的刀子。
念念被他看得有点想哭,但她想起了我的话。她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牛皮纸袋,双手捧着,
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怯怯的:“爸爸,这是妈妈给你的。”霍峥垂眸,
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和他有七分像,尤其是那双眼睛。他的手有些抖,
接过了那个纸袋。里面掉出来几样东西。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母亲一栏写着“姜禾”,
父亲一栏,是空的。一张亲子鉴定报告,
结论清晰地写着:支持霍峥为被鉴定人的生物学父亲。还有最后一张,
A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姓名:姜禾。死亡原因:肺癌。霍峥的呼吸,
在那一刻停滞了。03“她……死了?”霍峥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又沙哑。
念念点了点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妈妈病了,她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霍峥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姜禾。
那个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一夜,却让他记了五年的名字。那个在黑暗中哭泣,
身体却像火一样滚烫的女孩。他一直以为,那是他酒后的一个错误,一个需要他负责,
却被对方拒绝的遗憾。他派人找过她,想给她补偿,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可那个小镇就像是把她吞噬了一样,再无音讯。他以为她拿着钱,开始了新的生活,
或许已经嫁人生子,幸福美满。却没想到,再得到她的消息,竟是她的死讯。
还有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儿。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念念不安地绞着衣角,
小声问:“爸爸,你……不想要我吗?”霍峥的视线从死亡证明上移开,重新落到她脸上。
这张和他如此相似的脸,是他血脉的延续。是那个女人……用生命为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胸口剧烈起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复杂。他伸出手,想像个慈父一样摸摸她的头,可手伸到一半,
却又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最后,他只是沉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念念,姜念念。”霍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以后,你叫霍念念。
”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念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往前凑了凑,
小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空荡荡的裤管。“爸爸,这里……还疼吗?”电视上的叔叔说,
英雄爸爸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受伤的。霍峥的身体猛地一僵。自从受伤后,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用同情、敬佩的眼神看着他。只有这个小小的孩子,
用最纯净的眼神,问他疼不疼。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他摇了摇头,
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不疼了。”都是骗人的。怎么会不疼呢?夜深人静时,
幻肢痛会像蚂蚁啃噬一样折磨着他,提醒他,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在训练场上跑第一的霍峥了。
他成了一个废人。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阿峥,
我给你带了酱骨头!快开门!”04进来的是霍峥的战友,也是他的发小,叫周北。
周北提着饭盒,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我跟你说,食堂今天这酱骨头绝了,
我特地给你……”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缩在霍峥轮椅旁边的念念。“**!
”周北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地上,“峥……峥哥,这……哪来的小仙女?
”霍峥的脸色又恢复了冰冷,他淡淡地介绍:“我女儿,霍念念。
”周北的下巴这回是真的要掉了。他围着念念转了两圈,又看看霍峥,
一拍大腿:“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你小子可以啊,
什么时候偷偷结了婚,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她妈妈……去世了。
”霍峥打断了他的咋咋呼呼。周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看了看霍峥,
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念念,识趣地闭上了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还是念念打破了沉默,
她闻到了酱骨头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脸红扑扑的。
周北立刻找到了台阶下,他把饭盒放在桌上,献宝似的打开:“小念念饿了吧?来,
尝尝周叔叔带来的酱骨头,可好吃了!”霍峥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刚残疾不久的军人,
生活自理都成问题,更别说照顾孩子了。家里冷锅冷灶,连点零食都没有。
念念大概是真的饿了,抓起一块酱骨头就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是油,像只小花猫。
周北看得心都化了,一个劲儿地给她递纸巾。霍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
在他的世界里,如此鲜活地存在着。他那颗因为残疾和退役而变得死寂的心,
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晚上,洗澡成了大问题。霍峥一个男人,不方便给女儿洗。
周北自告奋勇,结果被念念嫌弃地推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求助了对门的军嫂张姐。张姐是个热心肠,一听霍峥多了个女儿,又惊又喜,
麻利地帮念念洗了澡,还找了身自己女儿小时候的旧衣服给她换上。睡觉又成了问题。
家里只有一张床。霍峥看着香喷喷、软乎乎的小团子,犯了难。最后,
念念自己爬上了他的床,小心翼翼地缩在床角,离他远远的。“爸爸,我睡觉很乖的,
不打呼噜也不踢被子。”她小声保证。霍峥躺在另一侧,身体绷得像块石头。这是五年来,
第一次有另一个人躺在他的床上。还是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黑暗中,
他能听到小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他想起了姜禾。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骗他?又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回来?死亡证明上写着肺癌。
她是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吗?那过去的五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是怎么过的?无数个问题盘旋在霍峥的脑海里,让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
他被一阵小小的啜泣声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念念坐在床边,抱着他的那条假肢,
哭得一抽一抽的。“爸爸……这个……好冰……”05那条冰冷的金属假肢,
是他英雄身份的勋章,也是他午夜梦回的梦魇。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戴上它,
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可现在,这个伪装被女儿稚嫩的小手和滚烫的眼泪,
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别碰那个。”霍峥的声音有些僵硬,他坐起身,想把假肢拿过来。
念念却抱得更紧了,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爸爸,你戴上它,是不是就不疼了?
”霍峥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沉默地从她怀里拿过假肢,熟练地穿戴好。咔哒一声,
金属扣锁死。他又变回了那个可以站立的霍峥,只是走路的姿势,
永远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跛行。他没有回答念念的问题,只是说:“起床,洗漱,吃饭。
”命令式的语气,是他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念念很敏感,她察觉到爸爸好像不高兴了,
乖乖地闭上嘴,自己爬下床去穿衣服。一大一小,一瘸一拐,一个沉默,一个安静。
这就是他们父女相处的第一天。周北不放心,一大早就跑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