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带着天生的威仪，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所有人，包括盛气凌人的林贵妃，脸色都骤然一变，齐刷刷地转身，跪伏在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亦随着众人跪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我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双玄色绣金龙的靴子，不疾不徐地，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停下。
一股清冽的龙涎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
“平身。”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谢皇上。”众人起身，却都屏息静气，不敢多言。
林贵妃脸上已换上了娇媚的笑容，带着一丝委屈：“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臣妾只是见沈婉仪初入宫闱，怕她不识规矩，故而提点一二。”
“哦？提点需要罚跪？”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我却感觉到，那目光似乎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专注。
我忍不住，极快地抬眸瞥了一眼。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穿着常服，比我想象中更为年轻，也更为俊朗。眉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凤眸此刻正低垂着，看向我。那目光太过复杂，有关切，有探寻，还有一种……仿佛穿透了时光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沉情绪。
只一眼，我便慌忙低下头去。
“朕方才听闻，皇后已教导过新人宫规。”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着林贵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沈婉仪温婉知礼，朕觉得，并无需要额外‘提点’之处。贵妃，你说呢？”
林贵妃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皇上这话，简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她的脸。她仗着家世和宠爱，在宫中向来横行，何曾受过如此对待？还是为了一个刚刚入宫、毫不起眼的婉仪！
“皇上……”她还想说什么。
皇帝却已不再看她，反而对着我，伸出了手：“起来。”
我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天下至高权柄的手，彻底愣住了。不止是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帝王之尊，竟亲自俯身，去扶一个低位妃嫔？
这……这于礼不合！这绝无仅有！
“皇上，臣妾……”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手却被他温热干燥的掌心握住。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从地上扶起。
因为跪得有些久，加之惊惧，起身时我脚下微微一软。
下一刻，一只手臂便稳稳地揽住了我的腰，将我半扶半抱地拥住。
“！”我浑身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周围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刺在我的背上。林贵妃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可是不适？”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响在我耳边，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没、没有。”我声音发颤，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虽未用力，却箍得极牢。
“脸色这般苍白，还说没有。”他眉头微蹙，转而看向身后侍立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传朕口谕，沈婉仪身子不适，免了近日一切请安。再去太医院，请院判亲自来揽月轩诊脉。”
“奴才遵旨。”李德全躬身应道，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与我一样的惊诧。
皇帝吩咐完，竟就这般揽着我，在所有妃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转身朝着揽月轩的方向走去。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林贵妃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走了几步，他忽又停下，并未回头，只淡淡丢下一句：“林贵妃言行失当，禁足长春宫三日，抄写《女诫》十遍，静思己过。”
林贵妃娇躯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而我，被他揽在身侧，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混杂着震惊、嫉妒、探究的视线，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偏爱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如此……不合常理。
一路上，他并未多言，只是那只手，始终稳稳地扶在我的腰侧，隔绝了沿途宫人惊愕的目光。直到踏入揽月轩，宫人们惶恐地跪地迎驾，他才缓缓松开手。
“都退下。”他命令道。
锦书、小栗子等人连忙屏息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室内只剩下我和他。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垂着头，不敢看他。
他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目光如同实质，流连在我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定格在我的右眼角。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极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梦呓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你……果然是你……”
我愕然抬头，撞进他一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狂喜、怀念、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重。
“皇上？”我怯怯地唤了一声，满心疑惑，“您……认识嫔妾？”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眼角的那颗泪痣，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万物失色的笑容。
“认识。”他低语，目光缱绻，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朕找了你，整整七年。”
七年前？那时我才十岁，养在深闺，从未离开过京城，更不可能认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他找的人，根本不是我沈知意。
他这般毫无保留的偏爱，这滔天的盛宠，从一开始，就是给错了人。
我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替身。
一个甚至连正主是谁都不知道的，可笑的替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