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沈清歌几乎是立刻缩回了手，仿佛那银质相框烫得灼人。

照片上的少女巧笑嫣然，眉眼间的纯净与十八岁的她如出一辙，却又分明是另一个人。

替身。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原来陆靳言所谓的“明路”，不过是为他心头的白月光，找一个廉价的替代品。

难怪他会“好心”地在她最狼狈时出现。

难怪他提出结婚时，没有半分对“死对头”该有的嫌恶，只有一种近乎评估商品的冷静。

一切都有了解释。

屈辱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短暂的恍惚。沈清歌猛地转身，想冲出去质问那个男人，可脚步刚迈开，身体就因为连番打击和虚弱晃了晃，她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燃着骇人的火，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狠戾。

质问？她有什么资格质问？

是她自己，在走投无路时，抓住了这根带着尖刺的浮木。

复仇。她只剩下这个了。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走进客房自带的浴室。热水冲刷下来，却怎么也暖不透那颗冷到结冰的心。她看着氤氲水汽中模糊的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沈清歌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顶着沈清歌皮囊的、名为“陆太太”的复仇工具。

这一夜，沈清歌睡得极不安稳。父亲的纵身一跃、江辰的冷漠嘲讽、苏晚的得意笑容，还有那张与她酷似的少女面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噩梦之网，将她死死缠住。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管家：“沈**，先生请您下楼用早餐。”

疏离的“沈**”称呼，让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沈清歌换上管家准备的昂贵衣物，尺寸恰到好处，风格却完全不是她以往偏好的明艳，而是偏向清新素雅，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像极了照片里那个女孩可能喜欢的风格。

她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顺从地下了楼。

巨大的餐桌上，陆靳言已经坐在主位。晨曦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侧脸线条。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正慢条斯理地看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优雅，矜贵，与昨晚雨夜中那个如同暗夜修罗的男人判若两人。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抬一下。

沈清歌在他对面坐下，佣人沉默地端上早餐，精致的瓷盘里摆放着诱人的食物，她却毫无食欲。

“看来陆总早有准备，”她开口，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自己身上的衣服，“连‘道具’的行头都如此合身。”

陆靳言终于从平板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冷淡评价：“还行。”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坐实了她的猜测。

沈清歌心口一刺，握紧了手中的银质刀叉，指节泛白。

“沈**，”管家适时上前，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放在她面前，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容置疑，“这是先生吩咐为您准备的日程安排和行为规范，请您过目。”

沈清歌拿起文件，只翻了两页，心底的寒意便层层扩散开。

上面条条框框，写满了对她的限制和要求：

【每日行程需提前报备，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庄园。】

【公共场合需时刻保持仪态，无条件配合先生，展现夫妻恩爱。】

【着装需符合先生要求，不得过于暴露或张扬。】

【社交账号全部注销，暂停一切原有社会关系往来。】

……

这哪里是行为规范，分明是囚犯守则。

她抬眼，看向对面那个掌控着她生杀予夺权力的男人：“陆总这是要把我圈养成一只金丝雀？”

“是交易的一部分。”陆靳言抿了一口黑咖啡，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你要报复，我要一个听话的‘陆太太’。各取所需。”

他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深邃的眼眸终于正视她，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记住你的身份，沈清歌。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沈家大**，你是我陆靳言的附属品。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爪牙，扮演好你的角色，我自然会给你想要的。”

他的话像鞭子，抽打在她残存的自尊上。

附属品。角色。

沈清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陆总放心，演戏嘛，我未必比你差。毕竟，连‘深情’都能演三年，我经验丰富。”

她在讽刺江辰，也在讽刺这场即将开始的荒唐大戏。

陆靳言眼神微沉，似乎不喜她此刻的尖锐。

早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陆靳言起身，准备离开。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丢下一句：“下午律师会来，签正式协议。别动书房里的任何东西。”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留下一个冷漠挺拔的背影。

别动书房里的任何东西？

沈清歌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叛逆和探究欲再次蠢蠢欲动。他越是不让她碰，她越是想知道，那间紧闭的书房里，到底藏着多少关于那个“她”的秘密。

她在佣人看似恭敬实则监视的目光下，在空旷得可怕的别墅里“熟悉环境”。这房子大得像迷宫，装修极尽奢华，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每一件摆设都像是博物馆的展品，精确到毫米，透着刻板的秩序感。

她的活动范围被无形地限制在客厅、餐厅和她那间客房区域。通往三楼和侧翼的门都锁着。

直到下午，管家和佣人似乎都在忙碌着什么，监视稍有松懈。

沈清歌的心跳莫名加快。她深吸一口气，装作随意散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二楼书房门口。

手放在冰凉的黄铜门把上，她犹豫了一瞬。陆靳言的警告言犹在耳。

但替身的屈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轻轻拧动门把——没锁。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和冷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书房很大，整面墙的书柜直通天花板，另一面则是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佳。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被书桌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油画吸引。

画上，依旧是那个少女，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秋千上，回眸浅笑，背景是纷飞的樱花。

沈清歌的心狠狠一沉。她走近书桌，桌面上除了电脑和文件，空空如也。她鬼使神差地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是整齐的文具。

第二个抽屉，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印章文件。

当她拉开最下面那个带锁、却因为主人一时的疏忽或者笃定她不敢闯入而未曾锁死的抽屉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抽屉里没有文件，没有秘密商业计划。

只有厚厚一摞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她在大学校园里抱着书走过的抓拍，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明媚。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叠照片，一张张翻看。

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有她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的笑容，有她和朋友在咖啡馆聊天的瞬间，甚至……还有几张，是她和江辰在一起时，被**到的、为数不多的、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

拍摄角度各异，时间跨度显然很长。

这不是替身资料收集。

这更像是一种……长久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窥视与关注。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她一直以为陆靳言是因其白月光而找上她，可这些照片告诉她，他注视她，远比她想象的更早，更久！

为什么？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父亲的公司破产，江辰的背叛，甚至她恰到好处拿到的“癌症诊断书”……这一切的背后，会不会也有这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只是为了，让她走投无路，最终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中？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清歌心脏骤然紧缩，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塞回抽屉，刚合上抽屉站起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陆靳言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站在他书桌前的她，以及那个未来得及完全关严、露出一点照片边角的抽屉。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