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主殿。
琉璃为瓦,白玉作阶,整座宫殿悬浮于云海之上,宛如神祇的居所。
苏尘踏入殿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股寒气并非来自殿外的风雪,而是源自大殿最深处,那个端坐于冰晶王座之上的身影。
叶凝冰。
她就坐在那里,一袭素白长裙拖曳在地,三千青丝如墨瀑般披散。
她的美,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近乎于“道”的极致。
五官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找不出一丝瑕疵,也找不出一丝暖意。
殿中明明站着近百名侍女与弟子,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仿佛多吸一口气,都是对王座上那尊神祇的亵渎。
苏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身边的凤清歌却步履轻盈,裙摆摇曳,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见到师尊的欣喜。
她走到殿中,盈盈下拜。
“弟子凤清歌,恭贺师尊顺利出关,仙道再进!”
声音清脆甜美,打破了满殿的死寂。
苏尘也连忙跟着躬身行礼,喉咙发干。
“夫郎苏尘,恭贺妻主出关。”
他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发飘。
王座上的叶凝冰,眼帘微微抬起。
那双眸子,真的像两块没有温度的琉璃,视线从凤清歌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苏尘的身上。
苏尘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抬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一道清冷如冰泉滴落玉盘的声音,才在大殿中响起。
“嗯。”
只有一个字。
没有任何情绪,听不出喜怒。
凤清歌直起身,脸上依旧挂着乖巧的笑容。
苏尘也缓缓站直身体,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叶凝冰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身上,没有移开。
“我闭关这些时日,宫中事务,皆由你操持。”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尘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来了。
她果然要问话了。
凤清歌说她不会知道,可万一呢?
万一她有什么秘法可以洞察一切呢?
“回妻主,”苏尘强迫自己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宫中一切安好,并无异事发生。”
“各部运转如常,弟子们修行也未曾懈怠。”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最官样、最不会出错的话,一句句说了出来。
他说完,大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叶凝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道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骨子里所有的肮脏与不堪。
苏尘觉得自己的伪装正在一寸寸剥落。
藏书阁里那股靡靡的气味,凤清歌那放肆的喘息,还有自己那羞耻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现。
他的脸颊开始发烫,一股不正常的红晕从脖颈蔓延上来。
完了,她一定看出来了。
是心虚。
是背叛后无法掩饰的窘迫。
就在苏尘快要支撑不住,双腿发软的时候,叶凝冰终于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人间的气息。
“尘儿,你瘦了。”
苏尘猛地一愣,抬起头,撞进那双冰冷的眸子里。
“面色也比往日红润了些。”
叶凝冰看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让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操持这么大一个天宫,定是耗费了许多心神。”
她的话,让苏尘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面色红润,操劳过度?
这只是他刚才在藏书阁和凤清歌……所致。
清歌……实在是太猛了!
他受不住。
苏尘一想到刚才的苟且,面色一阵羞愧。
凤清歌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嘴角却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叶凝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她一动,整个大殿的寒气似乎都随之流动。
她缓步走下玉阶,来到苏尘面前。
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香,萦绕在苏尘的鼻尖。
这是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味道。
“这些年,委屈你了。”
叶凝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苏尘耳边炸响。
苏尘彻底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绝美脸庞。
委屈?
她竟然对他说“委屈”?
这个视他为无物,将他当成一件精美摆设的女人,竟然会说他委屈?
“我一心向道,无暇顾及其他,连带着让你也一同受累。”
叶凝冰的语气依旧清冷,但苏尘却听出了一丝……歉意?
“此番闭关,我偶有所得,炼制了一炉‘九转玉露丹’。”
她伸出手,摊开手掌。
那是一只完美无瑕的手,五指纤长,肤如凝脂。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个白玉小瓶。
“此丹能固本培元,洗髓伐经,你虽无灵根,服下也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她将玉瓶递到苏尘面前。
“便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苏尘看着那只玉瓶,再看看叶凝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罪恶感,瞬间将他吞没。
补偿?
她竟然在补偿他!
她以为他面色红润是为她操劳所致,她为她的疏忽感到愧疚,所以拿出珍贵的丹药来补偿他!
可他刚刚……
他刚刚才在藏书阁里,和她的亲传弟子……
背叛的刀子,在这一刻,才真正狠狠地捅进了苏尘的心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不敢去接那个玉瓶。
那瓶丹药,此刻在他眼里,重如山岳,烫如烙铁。
“妻主……这……我……”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拿着。”
叶凝冰的语气不容置喙。
苏尘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指尖。
一片冰凉。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将玉瓶紧紧攥在掌心。
“谢……谢妻主。”
叶凝冰收回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归于平寂。
她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冰冷的王座。
苏尘低着头,死死捏着玉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算什么?
一场完美的误会?
一个迟来的、充满讽刺的温情?
他宁愿叶凝冰发现了一切,然后拔剑杀了他。
也比现在这样,让他承受着良心和欲望的双重煎熬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