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我站在茶水间，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儿童图书馆项目终于进入终审阶段，但VIVI设计部王总监下午那番话仍在我耳边回荡："医疗协会的项目可不是靠谈恋爱就能拿下的。"
"林设计师还不下班？"保洁阿姨关掉了走廊最后一盏灯。
我勉强笑了笑："马上走。"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屿发来的诊所定位和一条语音："急诊手术刚结束，雨太大叫不到车，能来接我吗？"背景音里还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当我撑着伞跑到停车场时，才发现自己的小白车被谁用钥匙划了道狰狞的弧线，从车头一直延伸到车门。雨水顺着那道伤痕流进我心里，冷得像冰。
顾屿诊所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时，他正弯腰锁药柜，白大褂后襟沾了一片血迹，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不是我的血。"他转身时注意到我的视线，疲惫地笑了笑，"小朋友换牙期啃硬糖，划破了牙龈。"说着摘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
雨水顺着伞尖在地板上积成一个小水洼。顾屿走过来接过伞，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触感冰凉。
"车怎么了？"他突然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那道划痕发呆。顾屿没等我回答，径直走到副驾驶那边，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弯腰查看划痕的样子像个专注的侦探，后颈的棘突在湿透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故意的。"他直起身，水珠从发梢滴到方向盘上，"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我想起王总监意味深长的眼神，胃部一阵绞痛："职场竞争而已。"
回程的路上，顾屿执意开车。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片模糊的水幕，街灯的光晕被折射成扭曲的光柱。在一个红灯前，他忽然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
"手这么冰。"他的指尖在我手腕内侧停留了一秒，那里脉搏正跳得厉害。
就是这一秒，让我看见了他左手腕内侧的疤痕——一道约五厘米长的细线，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精确地划开过。
顾屿迅速收回手，但已经晚了。车内空气突然凝固，只有雨刷器单调的刮擦声。
"三年前的事。"他盯着红灯倒计时，"有个先心病患儿术后感染，医院想归咎于主刀医生。"
绿灯亮起，车子猛地冲出去。顾屿握方向盘的手背凸起清晰的骨节："我坚持复查病理报告，被行政处停了职。"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后来证明是器械消毒环节出了问题。"
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想起他书房抽屉里那枚"杰出青年医师"奖章上的灰尘，想起他每次填写表格时在"现任职医院"那栏的停顿。
"这道疤..."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听证会上摔碎的玻璃标本。"顾屿转进小区停车场，"不后悔。"
车停稳后，他没有立即熄火。雨水在车顶敲打出密集的鼓点，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现在你知道了。"他突然转向我，"顾医生不是永远游刃有余的。"
我解开安全带，伸手触碰那道疤痕。顾屿的皮肤在我指尖下微微颤抖，像受伤的动物仍然保持警惕。某种炽热的情绪从胸口涌上来，我倾身吻在那道伤痕上，尝到了雨水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顾屿的呼吸明显滞住了。当我抬头时，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
"林薇，"他声音沙哑，"不要同情我。"
"不是同情。"我捧住他的脸，拇指擦过他微微发红的眼角，"是..."
刺耳的手机**打断了我的话。幼儿园老师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我慌忙接起来。
"小蕊妈妈，父亲节活动安排需要确认..."老师的声音在电流声中断断续续，"小蕊坚持要邀请顾医生..."
我下意识看向顾屿。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到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有种惊人的亮度，静静等待我的反应。
"我...稍后回复您。"我挂断电话，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
顾屿关掉引擎，雨声立刻变得更加清晰。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上周接小蕊放学，老师问我是她什么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说..."顾屿模仿着小蕊奶声奶气的语调，"'是顾医生呀，比爸爸还厉害，会修玩具还会赶走噩梦的顾医生'。"
车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我想起离婚协议上"探视权"那栏鲜红的指印，想起小蕊每次看到其他孩子被爸爸扛在肩头时羡慕的眼神。
"徐朗有三个月没出现了。"我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按照协议..."
顾屿突然握住我的手："不需要现在做决定。"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地包裹住我冰凉的手指。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道伤痕对我们都意味着什么——它不仅是顾屿过去的勋章，也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而现在，我们终于站在了防线的同一侧。
电梯里，顾屿站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水珠从他发梢滴到肩膀上。我想起第一次在这栋电梯里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早已预见到有一天我们会并肩而立。
"对了。"进门时顾屿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诊所要参加下月的国际牙科展，宣传册需要加英文版。"
我翻开文件夹，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是某次加班时我趴在办公桌睡着的侧脸，身上还披着顾屿的白大褂。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给总是太拼的林设计师，记得喝水。"
"这是..."
"王总监今天来诊所谈合作，落下的。"顾屿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我注意到他手机里有不少类似角度的照片。"
我浑身发冷，突然明白车上那道划痕的来由。顾屿轻轻扳过我的肩膀，目光如炬："需要我做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疤痕和坚定的眼神。那一刻，我做了这周第二个冲动决定——踮脚吻住了他。顾屿愣了一秒，随即加深了这个吻，雨水和咖啡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我在喘息间低声说，"站在我这边。"
顾屿的拇指抚过我微微发麻的下唇："一直如此。"
次日清晨，我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苏曼连发了三条消息：
"看邮箱"
"立刻"
"别回复任何媒体"
公司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某匿名账号凌晨向医疗协会和设计圈媒体群发了邮件，附件是我和顾屿在诊所接吻的照片，配文是"专业关系还是特殊交易？"。最致命的是，邮件指出儿童图书馆项目评审委员之一，正是顾屿的导师。
顾屿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时，我已经穿好外套："得去趟公司。"
他扫了眼我的手机屏幕，眼神瞬间变得锋利："我送你。"
"不行。"我下意识拒绝，"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林薇。"顾屿放下咖啡杯，陶瓷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们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身上，白衬衫下的肩膀线条利落而坚定。那道疤痕在他手腕上若隐若现，像一条小小的分界线，分隔着过去与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回复苏曼："正大光明来谈。"发送前，又补上一句："对了，父亲节活动，小蕊的邀请人写顾屿。"
顾屿挑眉看我，我回以微笑："我们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门关上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玄关——顾屿的皮鞋和小蕊的雨靴并排放在一起，中间空出的位置正好放得下我的高跟鞋。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突然给了我面对一切风暴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