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煎饼侠的诞生凌晨三点半,陈大山被闹钟吵醒时,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要去赶早班飞机开会。摸索着按下闹钟,手指碰到的是掉漆的床头柜,
不是希尔顿的智能面板。“淦!”他对着空气骂了句项目经理口头禅,
摸索着穿上那件领口已经洗变形的T恤。厨房里,昨天泡的绿豆在盆里胀得圆滚滚的。
这是他下岗第98天研究出的新配方——绿豆面煎饼,美其名曰“清热降火,专治甲方”。
虽然至今没遇到一个前来忏悔的甲方爸爸。磨豆机的轰鸣声震得楼下敲暖气管**。
陈大山对着镜子挤出一个职业假笑:“陈总早,今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镜子里的男人眼袋垂到颧骨,头发倔强地在地中海周围做垂死挣扎。他曾是某大厂P8,
管着三十人团队,张口闭口“赋能”“抓手”。直到公司“组织架构优化”,
他拿着N+1和一张“感谢您多年的付出”的烫金证书,被优化出了写字楼。再就业?
48岁的程序员,狗都嫌。投了三个月简历,
最接近offer的一次是某创业公司问他愿不愿意降薪去带实习生——月薪八千,996。
“去**。”陈大山把最后一沓简历扔进回收站,转身在淘宝下单了煎饼车。此刻,
他推着花了1888巨款购置的“移动财富城堡”出现在小区后街。这个点,
整条街属于环卫工、流浪猫,以及另一个煎饼摊主——刘阿姨。刘阿姨看他一眼,
眼神里写满“又一个想不开的”。“小陈啊,你这位置不行,得往地铁口挪五十米。
”“这叫差异化竞争,阿姨。”陈大山一本正经,“他们吃腻了您的传统煎饼,
总会想尝尝IT风味的。
”他挂出连夜设计的招牌:【404NotFound煎饼】。
副标题:知识改变命运,煎饼充实早晨。第一单是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老板,加俩蛋,
不要葱。”陈大山手抖得像是第一次敲代码。面糊泼出不规则的椭圆,打蛋时壳掉进去一半,
刮板刮出的煎饼薄厚不均,破了好几个洞。“这...”年轻人看着像月球表面的煎饼,
“能吃不?”“这叫熔岩裂纹特制版!”陈大山面不改色,“加量不加价。
”收款提示音响起——支付宝到账,7元。就为这七块钱,他激动得差点把铲子扔天上。
赶紧拍照发到已屏蔽前同事的朋友圈:“首单告捷!感谢天使投资人!”陆续来了几个顾客,
有嫌弃他动作太慢走掉的,有要求开发票被他问懵的。快到八点时,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的姑娘牵着个小女孩过来。“要个最基础的,分两半装。
”姑娘声音很轻,黑眼圈浓得像烟熏妆。陈大山认出是住他楼上的单亲妈妈,
据说在准备考研。他舀了满满一勺面糊,偷偷多加了个蛋。“您的煎饼。”他递过去时,
看见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
突然想起自己女儿差不多大——虽然前妻已经三个月没让他见孩子了。“谢谢。
”姑娘扫码付款,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他看见手机屏保是某大学图书馆照片。
城管来得毫无征兆。“收摊收摊!”穿着制服的大哥敲敲他的车,“这月第几次了?
”陈大山手忙脚乱地收东西,慌乱中半桶面糊扣在自己鞋上。刘阿姨早已熟练地一拧车把,
电动三轮悄无声息溜进小巷。“大哥,通融通融,第一天...”“每个都这么说。
”城管大哥弯腰帮他扶起桶,“往前挪个路口,别挡消防通道。还有,你这招牌啥意思?
404?”“就是...煎饼还在,地址没找对。”城管被他气笑了:“赶紧的!
再让我逮着真扣车了!”推着车落荒而逃时,陈大山算了下账:早上准备材料成本32块,
卖了9个煎饼,总收入63块。净赚31。就为这31块,他鞋上沾着面糊,
头发被风吹成鸟窝,却莫名想起当年第一个项目上线时,团队通宵后去吃海底捞。
他举杯说“为了改变世界”,现在他举着铲子,只为不被世界改变。手机震动,
前妻发来消息:“抚养费该转了。另外,女儿报了个编程班,季度学费4800。
”陈大山把刚赚的31块转账给前妻,附言:“先还利息,本金分期。”抬头时,
他看见刚才那对母女坐在花坛边分食煎饼。小姑娘把大的一半硬塞给妈妈,
妈妈趁女儿不注意,又把鸡蛋全拨到女儿那边。他突然把车停稳,重新挂好招牌,
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喊:“煎饼!热乎的!支持扫码,拒绝996!”声音在晨雾中传得很远。
一个晨跑的小伙子停下来:“老板,你这煎饼...保熟吗?”“生的不要钱,
”陈大山搅动着面糊,“就像人生,总得赌一把。”面糊落在铁板上的刺啦声,
是这个早晨最动听的BGM。第二章晓梅的墙林晓梅把女儿瑶瑶送进幼儿园,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着巨大书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容像被橡皮擦掉一样,
瞬间消失。她看了眼手机——7点48分。距离图书馆开门还有12分钟。这12分钟,
是她一天中唯一属于自己的、可以“浪费”的时间。她通常用来做三件事:深呼吸,
检查今天要背的书和资料带齐没有,以及,在内心预演一遍可能出现的“意外”。
今天要预演的“意外”有点多。首先,是钱。她摸了摸帆布包里那个薄薄的信封,
里面是昨晚房东塞给她的——下季度房租涨了200。理由是“周边都这个价”。她算了算,
去掉这部分,这个月留给生活和瑶瑶兴趣班的钱,又少了一截。昨晚她对着计算器按到凌晨,
试图在“给瑶瑶买牛奶”和“自己买考研政治冲刺卷”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最后决定,
牛奶不能断,冲刺卷……可以去网上找电子版,用图书馆的打印机偷偷打出来,虽然模糊,
但能省下三十多块。其次,是时间。幼儿园4点半放学,
她必须在4点25分之前赶到图书馆门口,接上瑶瑶,然后像执行一场精密作战一样,
在5点前赶到菜市场,买完菜,回家,做饭,赶在6点半前让瑶瑶吃上饭,
7点开始给瑶瑶洗澡、讲故事、哄睡……这一切必须在9点前完成。然后,
她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到三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这三个小时,
是她用咖啡和意志力从疲惫的身体里硬生生榨出来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是那条“路”本身。考研?一个三十五岁、带着拖油瓶、脱离学校十几年的单亲妈妈?
几乎所有知道她计划的人,反应都出奇的一致。她妈在电话里叹气:“梅啊,别折腾了,
找个踏实人嫁了比啥都强。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前夫,
那个在她决定考研时嗤之以鼻的男人,上次来探视瑶瑶时,“好心”提醒:“晓梅,现实点。
你考不上的,别浪费时间,最后苦了孩子。”就连楼下热心肠的王奶奶,
也拉着她的手说:“小林,带孩子不容易,别把自己逼太狠,身体垮了怎么办?”这些声音,
像一堵堵无形的墙,竖在她通往考场的路上。它们不坚硬,甚至带着一丝“为你好”的柔软,
却比砖石更难推翻。她甩甩头,把这些杂念驱赶出去。8点整,图书馆开门,
她第一个冲进去,熟门熟路地走向那个最角落、靠近电源插座的位置。
这是她的“战略根据地”。摊开书本,戴上十几块钱买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的耳塞,
世界暂时被屏蔽。她需要在这有限的几个小时里,
把自己塞进抽象的逻辑、枯燥的理论和浩瀚的题海里。但今天,墙出现了新的形态。
10点左右,手机震动。是瑶瑶幼儿园老师发来的消息:“瑶瑶妈妈,
瑶瑶今天早上有点咳嗽,精神不太好,您方便的话,中午能来接一下去看看吗?
”林晓梅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摊开的《教育心理学》,刚刚背到“最近发展区”理论。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回复:“好的老师,我马上过来。”“马上”意味着,
她要立刻收拾东西,
座位;意味着她今天上午的学习计划彻底泡汤;意味着她可能要带着生病的孩子去医院排队,
一下午的时间就没了;还意味着,额外的医药费……她几乎是麻木地收拾好东西,
冲出图书馆。骑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里都响的电动车,往幼儿园赶。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她没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接到瑶瑶,小家伙果然蔫蔫的,
小脸有点红。她抱着女儿,感觉她比前几天又沉了一点。“妈妈,我不舒服。
”瑶瑶把小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声音软糯。“嗯,妈妈带你去看看医生。”她轻声说,
心里却在飞快地计算:去社区医院可能便宜点,
但万一看不好还得去大医院……挂号、检查、拿药……今天的学习,彻底完了。
在社区医院排队时,瑶瑶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她拿出手机,
想抓紧时间看几眼存好的知识点PDF。
但周围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的交谈声、叫号器的电子音,像潮水一样涌来,
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看着窗外,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蓝。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还没结婚的时候,她也曾坐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
她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而现在,
她的“可能”被压缩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社区医院里,被压缩在女儿额头的温度里,
被压缩在手机里那永远算不平的账单里。所有的路,好像真的都被堵死了。经济是墙,
时间是墙,孩子的健康是墙,社会的偏见是墙,甚至连她自己的疲惫和偶尔涌上的绝望,
也成了困住她的墙。她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贴着女儿滚烫的额头,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那个卖煎饼的陈大山,他不知怎么加的她微信,
发来一条消息:“林**,我看你早上急匆匆的,没事吧?我下午出摊做了点红豆汤,
给孩子喝点热的,放你门口了。”很简短的一句话。林晓梅看着那条消息,愣了几秒。然后,
她抱紧了怀里的女儿,把脸埋进孩子柔软的衣服里,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哭出声。
只是在那充斥着药水味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允许自己软弱了那么一秒钟。一秒钟后,
她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叫到她们的号了。路堵死了又怎样?她就是那把凿子。
一点一点,凿也要凿出一条缝来。她抱起女儿,走向诊室。背影单薄,
却带着一股不肯弯折的韧劲。第三章无声的崩裂社区医院的诊断是普通感冒,
但引发了轻微的支气管炎。医生开了药,叮嘱要注意休息,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休息”。
林晓梅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像在听一个遥远的笑话。她把瑶瑶裹得严严实实,
重新骑上电动车。风更冷了,吹得她眼睛发涩。回到家,把瑶瑶安顿在床上,喂了药。
小家伙因为不舒服,格外粘人,拉着她的衣角不肯睡。“妈妈,陪我。
”“妈妈就在这儿,看着你睡。”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教育心理学》,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盘旋着房租、药费、今天落下的学习进度,
还有明天——明天怎么办?瑶瑶需要人照顾,幼儿园肯定是去不了了。
她试探着给之前偶尔能帮衬一下的表姐发了条微信,问明天能否帮忙看半天孩子。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她看着表姐朋友圈刚刚更新的、在商场喝下午茶的照片,
默默放下了手机。一条路,堵死。她想起社区有个临托服务,打电话过去,
对方礼貌地告知:需要提前预约,且每小时收费40元。她算了算自己口袋里仅剩的钱,
默默地挂了电话。又一条路,堵死。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她走到窗边,
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都有明确的方向。只有她,
像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冲不出去。晚上,
瑶瑶的咳嗽加重了些,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醒。林晓梅几乎一夜未眠,一会儿起来喂水,
一会儿量体温,一会儿抱着安抚。天快亮时,瑶瑶终于沉沉睡去,
而她的“学习时间”早已在疲惫中蒸发殆尽。第二天,她不得不请假。不是请工作的假,
是向自己“考研”这个目标请假。她给图书馆的“存包处”(她和一个管理员混熟了脸,
偶尔能把不贵重的书暂存那里)发了条消息,告知今天去不了。整个白天,
她都在照顾瑶瑶和做家务的循环中度过。地板擦了三遍,窗户擦得锃亮,
仿佛想通过这种体力上的劳累,来麻痹内心的焦灼。但焦虑就像水底的皮球,按下去,
又浮起来。中午,她收到一条来自“某知名教育机构”的短信,是之前投的简历有回复了,
邀请她下午去面试“课程顾问”岗位。薪资看起来不错,上班时间也相对灵活。一瞬间,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似乎是一条出路?一份稳定的收入,也许能缓解眼前的困境。
但下一秒,现实就像一盆冰水浇下来。面试时间在下午两点,瑶瑶谁来看?就算面试成功,
那种销售性质的工作,业绩压力巨大,她还有时间和精力复习吗?考研的梦想,
是不是就要就此搁浅,甚至永远放弃?一条看似有光的路,尽头却是梦想的悬崖。
她握着手机,手指在回复框上徘徊了很久,最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准备答应的回复,
改成了:“抱歉,因个人原因无法参加面试,感谢您的邀请。”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
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条短信一起,碎掉了。那不是冲动,
而是权衡了所有“被堵死”的可能性后,一种近乎绝望的、对自己梦想的最后坚守。下午,
瑶瑶精神好些了,吵着要看动画片。她打开那台老旧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了几下才亮起。
趁着瑶看动画片的功夫,她终于能坐下来,摊开政治冲刺卷。可眼睛看着字,
脑子却像一团浆糊。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巨大,让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价值”、“使用价值”、“剩余价值”……这些原本就抽象的概念,此刻更像天书一样。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虎口,试图用疼痛唤醒专注。但收效甚微。绝望感,
像潮水般一点点漫上来,淹没脚踝,淹没膝盖,快要窒息。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扶住墙壁,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干枯的女人,几乎认不出这是谁。
为什么这么难?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换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未来,给女儿,也给自己。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每一条路都走不通?情绪在那一刻终于决堤。她没有嚎啕大哭,
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颤抖,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一部被按了静音的悲剧。那种极致的疲惫和绝望,
连哭泣都变成了奢侈。瑶瑶被吓到了,跑过来,用小手擦她的眼泪:“妈妈不哭,瑶瑶乖,
瑶瑶不看动画片了……”女儿稚嫩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痛了她最后的神智。她猛地抱住女儿,
把脸埋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温暖。不能倒下。她告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