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明带糯糯买完新衣服回家时，苏婉正坐在客厅的画架前调颜料。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袖口绣着几枝淡墨梅花，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了层软绒似的光。听见开门声，她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没回头，却轻声问：“回来了？”

“嗯。”林景明把糯糯放下来，拎着手里的纸袋晃了晃，“给糯糯买了几件衣服。”

糯糯挣开爸爸的手，小跑到苏婉身边，仰着头看画架上的纸——上面是半幅未完成的墨竹，竹叶舒展，墨色浓淡相宜，却在竹根处留了片空白。

“妈妈，这里怎么不画了呀？”她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手，怕蹭脏了。

苏婉这才转过身，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指尖带着颜料的凉意，却软乎乎的：“等糯糯回来，给妈妈当模特呀。”

林振雄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刚蒸好的豆沙包：“婉婉今天没课？”

“下午没课，回来陪陪糯糯。”苏婉接过豆沙包，掰了一小块递到糯糯嘴边，“刚出锅的，慢点吃。”

糯糯咬着豆沙包，眼睛却黏在苏婉的发间——妈妈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玉簪别着，不像外婆总用红头绳扎成乱糟糟的辫子。她突然扯了扯苏婉的衣角：“妈妈，我也想梳你这样的头发。”

苏婉愣了愣，看了眼自己的发髻，又看了看糯糯毛茸茸的短发，失笑：“糯糯头发短，梳不了这个。妈妈给你扎个小辫子好不好？”

“好！”糯糯立刻把豆沙包塞给爷爷，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小脸等。

苏婉去房里翻出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几根系红头绳，是她昨天特意买的。她蹲在糯糯面前，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头发，却迟迟不敢下手——她常年握笔，指尖稳得能悬腕画工笔，此刻捏着细弱的发丝，竟有些发颤。

“妈妈，你弄疼我啦。”糯糯小声嘟囔。

“对不起对不起。”苏婉赶紧松了手，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心里发慌——她从没给孩子扎过辫子，小时候跟着师父学画，师妹们扎辫子时，她总在旁边磨墨，如今真要上手，竟比画一幅工笔还难。

糯糯晃了晃小脑袋，心里的话轻轻飘出来：

【妈妈的手在抖呢，是不是怕弄疼我呀？她刚才扯到我头发的时候，自己先皱了眉，比我还疼似的。爷爷说妈妈是画画的，怎么扎辫子笨笨的？】

苏婉听见这话，鼻尖突然一酸。她深吸口气，拿过梳子慢慢梳开糯糯的头发，尽量放轻动作。可头发太短，刚扎好一个小揪揪，红头绳就“啪”地掉了，散开的发丝贴在糯糯额前，像只炸毛的小绒鸡。

林景明靠在门框上笑：“要不我来？”

“不用。”苏婉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拿起梳子又试。这次她没扎揪揪，只在两边各梳了个小小的麻花辫，又怕松了，特意用红头绳绕了好几圈，结果绕得太紧，糯糯的小脸都揪成了包子。

“妈妈，紧……”

苏婉赶紧拆了，看着散成一团的头发，有点泄气。她转头瞥见画架上的颜料，突然眼睛一亮——她拿起支干净的小狼毫，蘸了点淡粉色的颜料，在糯糯的麻花辫发尾轻轻点了两下，晕开两朵小小的梅花。

“这样就好看了。”她托着糯糯的脸，对着镜子笑，“这是妈妈给糯糯画的‘梅花辫’。”

糯糯看着镜子里的小梅花，眼睛弯成了月牙：“好看！比幼儿园小朋友的蝴蝶结还好看！”

正闹着，门铃响了。林振雄去开门，门口站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手里拎着个果篮，是苏婉的远房表姐，赵兰。

“婉婉在家呢？”赵兰挤进门，眼睛扫了圈客厅，最后落在糯糯身上，眉头皱了皱，“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糯糯？瞧这头发，怎么还画得花花绿绿的？”

她把果篮往茶几上一放，拉着苏婉的手假惺惺地叹：“婉婉啊，不是表姐说你，你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养孩子这么不讲究？这孩子穿得也太素了，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要不你把她送回老家给我带？我家小宝正好缺个伴。”

苏婉抽回手，脸色淡了些：“不用了表姐，糯糯我自己能照顾。”

“你能照顾啥呀？”赵兰瞥了眼糯糯的新衣服，撇撇嘴，“你看你整天不是画画就是上课，哪有时间管孩子？再说了，这孩子也不是你亲生的，犯不着这么上心——”

“表姐。”苏婉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她的话，“糯糯是我林家的孩子，跟亲生的一样。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赵兰没料到苏婉会怼她，愣了下，随即提高了声音：“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你说你好好的，非要捡个外人回来，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你不能生，多难听！再说了，谁知道这孩子爸妈是啥人，别是……”

“别是什么？”糯糯突然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赵兰。她听见赵兰心里的话了——

【肯定是林景明在外头的私生女，苏婉就是死要面子才说是战友的孩子。瞧这眉眼，跟林景明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等我回去跟亲戚们说说，看她还怎么装清高。】

糯糯没懂“私生女”是什么意思，却知道不是好话。她拽了拽苏婉的衣角：“妈妈，这个阿姨心里说我是……是不好的孩子。”

苏婉的脸“唰”地沉了。她把糯糯护在身后，看着赵兰，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表姐要是来做客，我们欢迎；要是来嚼舌根，就请回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兰也恼了，拍着茶几嚷嚷，“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我看你就是被这小丫头迷昏了头！”

她伸手想去推糯糯，苏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赵兰“哎哟”一声叫出来：“我再说一遍，别碰我女儿。”

“你敢抓我？”赵兰挣了挣，没挣开，气得脸通红，“苏婉你行！我这就去找你爸妈评理去！”

“我爸妈在国外讲学，怕是没空听你胡说。”苏婉松了手，从茶几上拿起赵兰带来的果篮，直接递回她怀里，“慢走，不送。”

赵兰被噎得说不出话，瞪了苏婉半天，跺着脚走了，出门时“砰”地摔了门，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糯糯从苏婉身后探出头，小声问：“妈妈，那个阿姨不喜欢我吗？”

“不是糯糯的错。”苏婉蹲下来，用指腹擦掉她发尾蹭到的颜料，声音软了下来，“是她不懂事，乱说话。”

林景明走过来，揉了揉苏婉的头发：“别气了，跟她置气犯不着。”

“我没气。”苏婉摇摇头，拉着糯糯的手走向画架，“糯糯，妈妈教你画画好不好？”

她在画纸上铺了张干净的宣纸，挤了点白色的颜料，又蘸了点黄色，搅出淡淡的米白色：“这是糯糯昨天吃的牛奶布丁的颜色，对不对？”

糯糯点头，小手蘸了点颜料，在纸上按了个小巴掌印。

“真好看。”苏婉笑着把她的手印描成朵小花，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布娃娃，“这是糯糯的娃娃。”

母女俩趴在画架前涂涂画画，阳光慢慢移到画纸上，把颜料晒得暖烘烘的。糯糯画累了，趴在苏婉腿上打盹，嘴角还沾着点米白色的颜料，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苏婉轻轻把她抱到沙发上，盖了条薄毯子。然后她转身去收拾画具，拿起那支沾了淡粉色颜料的小狼毫，指尖摩挲着笔杆上的奶渍——是刚才糯糯蹭上去的，黏糊糊的，却透着股甜香。

她没舍得洗，找了张干净的宣纸擦了擦，把笔放进笔洗里泡着。又拿起糯糯刚才画的那张“手掌画”，小心地铺平，放在画夹最上面。

林景明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还在想刚才的事？”

“没有。”苏婉靠在他肩上，看着沙发上熟睡的糯糯，“就是觉得，以后得把糯糯护得再紧点。”

“嗯。”林景明点头，“我们都护着她。”

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客厅染成暖融融的橘色。苏婉拿起那支沾了奶渍的画笔，在画夹的扉页上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梅花辫——像糯糯头上的那样，软乎乎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她想，等糯糯醒了，就告诉她：妈妈的画笔，以后只给糯糯画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