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裹着料峭的寒意，打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林辰把《信号与系统》的书页翻得哗啦作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的座位。苏晚正低头演算着什么，笔尖在草稿纸上停顿的间隙，会轻轻咬一下下唇——这是她高中时解不出数学题就会出现的小动作，林辰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
“喂，看什么呢？”江涛的胳膊肘突然撞过来，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篮球服，“下周六省赛决赛，你跟我去现场加油呗？”
林辰收回视线，指尖在书页上留下浅浅的印子：“那天有模电实验。”
“翘了呗！”江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可是我最佳第六人，少了你我打不好球。”他突然压低声音，朝苏晚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已经跟晚晚说好了，她那天也去。”
林辰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上周在食堂，他听见苏晚跟室友说要参加建模竞赛集训，时间正好是周六下午。他张了张嘴，想提醒江涛可能记错了日子，却在看到对方兴奋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
“再说吧。”他翻过一页书，书页边缘割得指尖生疼。
江涛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跑向篮球场。林辰望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又看向苏晚——她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正望着窗外的雨发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藏着解不开的心事。
周六的雨下得更大了。林辰在实验室里调试电路，万用表的蜂鸣声刺得他耳膜发疼。手机震了好几次，都是江涛发来的消息，从“晚晚怎么还没来”到“她是不是忘了”，最后一条是“你帮我问问她在哪”。
林辰盯着那条消息，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他想起早上在宿舍楼门口，看到苏晚背着沉重的电脑包，撑着伞往实训楼的方向走。她的帆布鞋沾了泥点，却走得很快，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林辰，这组数据不对啊。”搭档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我看看。”
实验结束时已经是傍晚，雨还没有停。林辰撑着伞往宿舍走，路过篮球场时，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江涛正把篮球往篮板上猛砸，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场边的长椅上，放着没人动过的矿泉水和加油棒，红色的“必胜”字样被雨水泡得发涨。
“输了？”林辰站在三分线外问。
江涛没回头，声音闷得像打雷：“晚晚没来。”他把篮球狠狠摔在地上，“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林辰看着滚动的篮球在积水里停下，想起苏晚昨天熬夜改代码时，通红的眼睛和冻得发紫的指尖。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却被江涛一把挥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来？”江涛猛地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掉，“你们俩最近总在一块儿，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林辰的伞柄在掌心转了半圈：“她在忙集训。”
“集训比我还重要？”江涛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跟她说过这场比赛有多关键，她答应了会来的！”他突然抓住林辰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你告诉我，她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
雨水顺着伞沿淌下来，打湿了林辰的肩膀。他看着江涛泛红的眼睛，想起小时候两人抢玩具，江涛也是这样红着眼问他“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那些遥远的记忆混着冰冷的雨水，堵得他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他掰开江涛的手，转身走进雨里。身后传来篮球砸在地上的闷响，一声比一声沉重，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晚上十一点，林辰被走廊里的哭声吵醒。他披了件外套出去，看见苏晚蹲在楼梯口，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雨，怀里紧紧抱着个文件夹，边角已经被泪水泡得发皱。
林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口袋里的纸巾被他攥成一团，直到苏晚抬起头，他才发现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林辰？”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你能……借我个肩膀靠靠吗？就一会儿。”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苏晚的头轻轻靠过来时，他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白天在实验室不小心碰到了化学试剂。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外套，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疼。
“我不是故意不给他加油的。”苏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建模比赛的截止日期提前了，我必须在今天交代码……”
“我知道。”林辰的声音很轻。
“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她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他说我不在乎他，说我心里只有比赛……”
林辰想起江涛砸篮球的样子，又想起苏晚熬红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只是太在乎你了”，却在看到苏晚受伤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有些委屈，不是一句“在乎”就能抹平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苏晚的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她接过纸巾，却没有擦眼泪，只是攥在手里反复摩挲着。
“谢谢你，林辰。”过了很久，她才直起身，眼睛依旧红着，却比刚才平静了些，“我先回去了。”
林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麻了。外套上的泪痕慢慢变干，留下浅褐色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花。
那场争吵像道无形的墙，把三个人隔在了不同的角落。江涛开始忙着球队的训练，很少回宿舍；苏晚则泡在实验室里，连专业课都很少见到她；林辰夹在中间，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传声筒。
江涛托他给苏晚带过两次早餐，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苏晚让他转交给江涛的笔记，最后也出现在垃圾桶里。林辰看着那些被揉皱的纸页，突然觉得很累——他像个蹩脚的演员，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戏里，演着吃力不讨好的配角。
四月的某个周末，班级组织去湿地公园烧烤。阳光难得地钻出云层，把草地晒得暖洋洋的。江涛和队友们围在一起打扑克，笑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苏晚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根没点燃的烤肠，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草地。
林辰蹲在烤炉前翻着鸡翅，油星溅到手背上，他却没感觉到疼。苏晚突然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小心点。”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谢谢。”
“江涛还在生我的气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别人听见。
林辰看着不远处正笑得开怀的江涛，摇了摇头：“他就是嘴硬。”
苏晚低下头，看着烤炉里跳动的火苗：“其实你不用总帮他圆场。”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为了比赛放他鸽子。”
林辰的签子不小心戳到了手，血珠滴在烤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没有。”
“我只是……”苏晚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因为谈恋爱，就放弃自己想做的事。”她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江涛总说我不够在乎他，可在乎不是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对不对？”
林辰没说话，只是把烤好的鸡翅装进盘子里。油汁滴在草地上，很快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想起高中时，苏晚为了参加物理竞赛，能在实验室里待整整三天三夜；想起她拿到省一等奖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为了一场篮球赛，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呢？
“给。”他把盘子递给苏晚，鸡翅上撒了她喜欢的孜然粉。
苏晚接过盘子，突然笑了：“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林辰的耳尖发烫：“听江涛说的。”
她没再追问，低头咬了一口鸡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林辰别过脸，假装去拿碳，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那天晚上，江涛喝了很多酒。他把胳膊搭在林辰肩膀上，吐着酒气说：“晚晚就是太独立了，一点都不像女孩子。”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你说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林辰看着他手腕上那串红绳——那是苏晚用自己的头发混着红绳编的，说这样能带来好运。他想起苏晚编绳子时，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次，却还是坚持编完，偷偷塞进江涛的书包里。
“她很在乎你。”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江涛嗤笑一声，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在乎？在乎就不会连我比赛都不来。”他突然抓住林辰的手，眼神里带着酒后的偏执，“你帮我问问她，到底想怎么样？要是不想谈了，就直说。”
林辰抽回手，指尖冰凉：“有些话，你该自己问。”
江涛没再说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林辰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觉得很疲惫。他想起苏晚今天在草地上说的话，想起她眼里的委屈和倔强。有些感情，就像湿地里的水，看起来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深夜的宿舍很安静，只有江涛的呼噜声在房间里回荡。林辰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桌面上有个新建的文档，标题是“给苏晚的话”，里面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想起苏晚今天落在烧烤区的笔记本，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里面记满了建模竞赛的公式和代码，最后一页却夹着张照片——是去年冬天在火锅店拍的，江涛搂着林辰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苏晚站在他们旁边，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林辰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觉得眼眶有点酸。他把笔记本合上，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打算明天还给苏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想起高中时三人一起去看的那场电影，江涛在中间睡得口水直流，他和苏晚靠在两边，偷偷分享一包薯片。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简单到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可现在，有些东西好像悄悄变了。就像湿地里的水，不知不觉就涨了潮，淹没了曾经熟悉的路。林辰翻了个身，看着江涛熟睡的侧脸，突然很想念那个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夏天。
第二天早上，林辰在教学楼门口碰到了苏晚。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林辰把笔记本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谢谢。”苏晚接过笔记本，指尖微微颤抖。
“江涛他……”林辰想说些什么，却被苏晚打断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等他醒了，我会跟他谈的。”
林辰看着她转身走进教学楼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昨天在湿地公园，苏晚低头咬鸡翅的样子，想起她眼里的光。有些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就像涨潮的海水，终究要退去，留下一地狼藉的贝壳。
那天的模电课，林辰第一次走神了。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三极管的放大电路，他却在草稿纸上画了只小猫——和苏晚笔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画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忙用涂改液涂掉，却怎么也盖不住那浅浅的印记，像极了心里藏不住的秘密。
下课铃响的时候，林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涛发来的消息：“我跟晚晚分了。”
林辰握着手机，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春天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来，却吹不散他心里的寒意。他想起苏晚今天早上平静的眼神，想起江涛酒后的偏执，突然觉得，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就像湿地里的水，退潮后留下的，只有满地的泥泞和无法回头的路。林辰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慢慢走向图书馆。他知道，有些故事，已经走到了该转弯的地方，而他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看着它们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