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最后一门**响起时，林辰正盯着《电磁场与电磁波》的最后一道大题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悬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落下。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人的脑子里，他却觉得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手机屏幕亮着，江涛那条“我跟晚晚分了”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交卷时，林辰在教学楼门口撞见了苏晚。她抱着一摞书，走得很急，差点撞上他怀里的试卷。书散落一地的瞬间，林辰看到最上面那本《数学建模案例分析》的封面上，有个小小的猫爪印贴纸——那是他去年圣诞节偷偷贴上去的，当时江涛还笑他幼稚。

“对不起。”苏晚蹲下去捡书的动作顿了顿，手指在那张贴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迅速移开。她的指尖沾着点墨迹，大概是刚考完试没来得及洗手。

林辰弯腰帮忙捡书，两人的手同时碰到了一本《线性代数》。苏晚像被蛰了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把书递过去时，注意到她的手腕上少了那只银链——以前江涛总说那链子碍事，让她摘下来。

“江涛……”林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说的是真的？”

苏晚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书脊硌得指节发白：“嗯。”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我们昨天谈过了。”

林辰想问“为什么”，又想问“你还好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天热，早点回去吧。”

苏晚没说话，抱着书转身离开。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公告栏时，她的脚步顿了顿——那里贴着省篮球赛的获奖名单，江涛的名字排在“最佳后卫”后面，旁边还印着张他扣篮的照片，笑得一脸张扬。

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荫里，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篮球赛。江涛投进绝杀球后，抱着苏晚在球场上转圈，苏晚的白裙子像朵盛开的栀子花。他当时站在观众席的角落里，手里攥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直到瓶身被捏得变了形。

回到宿舍时，江涛正把苏晚送他的东西往垃圾桶里扔。那只印着小猫的保温杯被摔在地上，杯盖滚到林辰脚边，里面还残留着半杯没喝完的蜂蜜水——苏晚说江涛总上火，每天早上都会给他泡一杯。

“**疯了？”林辰捡起保温杯，杯身的划痕刺痛了眼睛。

江涛转过身，眼睛红得像兔子：“她都跟你说了？”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全是自嘲，“也是，你们俩现在比跟我亲。”

“你讲点道理。”林辰把保温杯放在桌上，“分手就分手，扔东西算什么？”

“我乐意！”江涛猛地把一摞书扫到地上，“这些破书，这些破玩意，全是她买的！看着就烦！”他指着墙上那张三人合照——那是去年在湿地公园拍的，苏晚站在中间，他和林辰分别搂着她的肩膀。照片里的苏晚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江涛的手搭在她的腰上，而林辰的手指，偷偷在身后比了个“耶”。

林辰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难过。他伸手去摘照片，江涛却一把推开他：“别碰！”拳头擦着林辰的脸颊挥过去，砸在墙上，留下个浅浅的坑，“林辰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跟她一刀两断，你也少在我面前提她！”

林辰的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一本本摞好，放进江涛的书桌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撕碎的画。

那天下午，林辰在宿舍和江涛之间拉了道布帘。蓝白格子的布料不算厚，却像堵密不透风的墙，把两个人的世界彻底隔开。江涛在帘子那边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林辰在这边背单词，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却一个单词也记不住。

深夜，林辰被布帘那边的动静吵醒。他听见江涛在小声哭，像只受伤的野兽。黑暗中，林辰摸出枕头下的那本《小王子》——那是苏晚高三时借给江涛的，后来江涛随手扔在宿舍，被他捡了回来。书的扉页上有苏晚的签名，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朵小小的玫瑰。

林辰翻开书，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到夹在里面的一张便利贴。是苏晚的字迹：“江涛，第三章的狐狸理论很重要，记得看。”下面还有行小字，大概是后来补的：“其实，被驯服是件很冒险的事。”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晚发来的消息：“林辰，你能帮我把放在江涛那里的蓝色笔记本拿回来吗？里面有建模的资料。”

林辰回复“好”，然后起身走到布帘那边。江涛睡得很沉，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林辰在他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那本蓝色笔记本，封面已经有点磨损，边角却被仔细地包上了书皮。

他拿着笔记本走出宿舍，在楼道里碰到了苏晚。她穿着件白色的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林辰手里的笔记本，她松了口气：“谢谢你。”

“他睡着了。”林辰把笔记本递过去，“你……”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苏晚接过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暑假要留在学校参加集训，提前收拾下东西。”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林辰，“你们……别因为我吵架。”

林辰的喉咙发紧：“我们没事。”

“我知道你们是最好的朋友。”苏晚的声音很轻，“从小就是。”她转身要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递给林辰，“这个，麻烦你还给江涛。”

是那串红绳。绳子的末端有点磨损，大概是被摩挲了很多次。林辰接过红绳时，指尖碰到了苏晚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她靠在他肩膀上哭泣的样子。

“林辰。”苏晚的声音带着点犹豫，“你能不能……劝劝江涛？别让他太难过。”

林辰握紧了手里的红绳，绳子硌得掌心生疼：“他会好的。”

苏晚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楼梯间。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突然觉得手里的红绳像条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暑假的校园空荡荡的。林辰留在学校准备英语六级，每天泡在图书馆。江涛回了家，两人没再联系，宿舍里的布帘一直拉着，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林辰在图书馆的旧书区找资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书本散落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苏晚蹲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捡书。她的额头上全是汗，T恤的领口被打湿了一片，贴在锁骨上。

“我帮你。”林辰走过去，捡起散落在最外面的一本《算法导论》。书很重，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苏晚的手背，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瞬间红了。

“谢谢。”苏晚低着头，把书一本本摞起来，“这里的书太乱了，管理员说让我们帮忙整理下。”

林辰没说话，默默地帮她把书放回书架。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柱，灰尘在光柱里跳舞。苏晚踮起脚放最上面一层的书时，林辰看到她的T恤后背有块深色的印记，大概是被汗水打湿的。

“够不着吗？”他伸手接过书，轻松地放在了书架顶层。

“嗯。”苏晚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她转身要走时，目光落在林辰手里的《信号与系统》上，“你也在准备六级？”

“嗯。”林辰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像是怕被她看到里面的笔记。

“加油。”苏晚笑了笑，右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你英语很好，肯定能过。”

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你也是”，就看到苏晚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这才想起上周打篮球时被队友撞到，眉骨上还有块浅浅的淤青。

“你受伤了？”苏晚的声音带着点担心，“怎么弄的？”

“没事，打球撞的。”林辰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苏晚拉住了手腕。她的指尖微凉，轻轻碰了碰他眉骨上的淤青，动作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很疼吧？”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林辰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夏天的西瓜汽水。他想说“不疼”，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管理员推着书车走了过来。苏晚像被惊醒似的缩回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白色的T恤在书架间一闪而过，像只受惊的小鹿。林辰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眉骨上残留的温度，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刚才碰到苏晚手背的地方，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那天晚上，林辰在宿舍收到了一个快递。是江涛寄来的，里面只有一件东西——那件被苏晚的眼泪打湿的外套。外套已经洗干净了，上面的泪痕变成了浅褐色的印记，像幅抽象画。口袋里有张被压平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在操场捡的，他当时觉得好看，就随手塞在了口袋里。

林辰把外套叠好，放进衣柜的最深处，然后拿出那串红绳。绳子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突然想起高中时江涛第一次把苏晚介绍给他认识的场景。江涛搂着苏晚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女朋友苏晚，以后也是你们的好朋友。”当时苏晚害羞地低下了头，而他站在旁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晚发来的消息：“林辰，明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喝杯咖啡，顺便把上次借你的《数学建模案例分析》还给你。”

林辰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他想起江涛那张愤怒的脸，想起苏晚含泪的眼睛，想起两人之间那道拉上的布帘。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灾难，而他能做的，只有远远避开。

最终，林辰回复：“好。”

第二天下午，林辰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的咖啡馆。他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能看到窗外的公交站台。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照在桌子上，暖洋洋的。林辰点了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涩的味道能让他保持清醒。

苏晚是踩着点到的。她穿着条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披在肩上，脸上化了点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更清秀。看到林辰，她笑了笑：“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我也刚到。”林辰起身想帮她拉开椅子，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苏晚把那本《数学建模案例分析》放在桌子上：“谢谢你借我这本书，帮了我很大忙。”书的扉页上贴了张便利贴，是她的字迹：“第五章的案例很经典，值得一看。”

“不客气。”林辰把咖啡推到她面前，“加了糖和奶。”

苏晚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

“听江涛说的。”林辰打断她，心脏却在撒谎的瞬间抽痛了一下。其实是他高中时注意到的，苏晚每次喝咖啡都要加两勺糖和一袋奶，说太苦的话会睡不着。

苏晚低下头，搅拌着咖啡里的糖块，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林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没有。”林辰的声音很轻。

“我知道江涛很难过。”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其实我也……”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眼眶却红了。

林辰看着她，突然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她靠在他肩膀上哭泣的样子。他想说“我知道”，想说“你不用自责”，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旁人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

“你们……”苏晚抬起头，目光里带着点犹豫，“真的不说话了吗？”

林辰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辰，我知道你很难做。”苏晚的声音很轻，“其实……你不用夹在我们中间的。”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和江涛，可能真的不合适。”

林辰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眼前的苏晚，不再是那个会害羞地低下头的女孩，她的眼神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而明亮。

“我该回去了。”苏晚拿起包，起身的时候，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集训还有事。”

林辰也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苏晚摇了摇头，“外面太阳大，你早点回去吧。”她转身要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林辰，“这个，给你。”

是盒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只小猫，和她笔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林辰接过盒子时，苏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眉骨的伤记得贴。”

林辰看着她走出咖啡馆，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的创可贴被整齐地叠着，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他握着那个盒子，在咖啡馆坐了很久。咖啡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此刻的心情。窗外的公交站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始终没有人再像苏晚那样，抱着书站在那里，等他或者等江涛。

林辰走出咖啡馆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他想起小时候，他和江涛总在这个时候在家属院的操场上打篮球，苏晚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抱着本书看，偶尔抬头喊句“加油”。那时候的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温暖而明亮。

可现在，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那本被江涛扔掉的《线性代数》，就像那串被苏晚送回来的红绳，就像他和江涛之间那道拉上的布帘，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林辰握紧了手里的创可贴盒子，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他知道，从江涛说“我跟晚晚分了”的那一刻起，有些平衡就已经被打破，而他能做的，只有站在这片破碎的平衡里，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慢慢变成回忆。

回到宿舍时，布帘那边依旧空着。林辰把那串红绳放在江涛的书桌上，然后翻开那本《小王子》。在“被驯服是件很冒险的事”那句话下面，他轻轻画了条线，旁边写了行小字：“可是，不被驯服，又怎么会拥有玫瑰呢？”

窗外的蝉鸣渐渐平息，夜色像墨水一样漫过天空。林辰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很想念那个夏天，想念那杯没开封的矿泉水，想念那个笑得像栀子花一样的女孩。

只是，有些想念，注定只能埋在心底，像图书馆旧书区的灰尘，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