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像化不开的愁绪,裹着木芙蓉粉白的花瓣。
沈眠拖着行李箱站在老屋前,轮子碾过青石板时,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回声,
又很快被雾气吞掉。七年了,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像一只被暴雨打落的鸟,
翅膀上还沾着城市的尘土与疲惫,只能跌回这处早已生疏的巢穴。推开老屋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像是老人无奈的叹息。她放下行李,指尖抚过那张积灰的八仙桌,
桌角那道浅痕还在,那是十六岁那年她和周屿抢话梅糖时,被他的指甲不小心划出来的。
心口猛地一紧,她想起屋后的河岸,那里曾种满了木芙蓉,是他们少年时最常去的地方。
推开老屋的门,尘埃在晨光中飞舞。她走向那个河岸,
那里有她和周屿十六岁时种下的木芙蓉,也是他们立下七年之约的地方。
"等第七年木芙蓉开的时候,无论你在哪里,都要回来。"少年周屿握着她的手,
在盛开的木芙蓉下发誓,"那时我一定已经开了修理铺,攒够了钱,风风光光地娶你。
"河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岸边的木芙蓉开得正好,
唯独角落那株显得格格不入——枝叶干枯,花瓣蜷缩,只有顶端勉强缀着两朵蔫了的花苞,
那是她和周屿十六岁亲手种下的。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泥土,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低沉得像被砂纸磨过:“回来了。”沈眠的身体瞬间僵住,缓缓回头时,
看见周屿站在最大的那株木芙蓉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那是常年修农机留下的。晨光透过雾层落在他身上,
勾勒出挺拔的侧影,可他的脸色太苍白了,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唯有看向她的眼神,
在最初的惊诧后,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嗯。”沈眠的喉咙发紧,
只能挤出一个单音节。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追问这些年的去向,甚至没有一句埋怨。
两人就站在木芙蓉树下,任雾气漫过脚踝,听河水潺潺,听远处传来的鸡鸣,沉默像一张网,
将彼此裹得密不透风。沈眠的目光落在他后颈那道浅疤上,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帮邻居修屋顶,
从梯子上摔下来,留下了这道疤。记忆像决堤的水,汹涌着漫过心口。她想起少年时的周屿,
总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永远扣得整整齐齐。他会提前半小时在巷口等她,
手里攥着两颗镇上老字号的话梅糖;会在她爬树摘木芙蓉时,站在树下张开双臂,
说“眠眠别怕,我接着你”;会在夏夜的青石板上,指着满天星辰说“等我们结了婚,
屋前屋后都种上你喜欢的木芙蓉”。那时的风是暖的,星星是亮的,连木芙蓉的香气里,
都裹着一辈子的期许。可人生哪有那么多顺理成章。高考放榜那天,
沈眠拿着省城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手都在抖,转头却看见周屿红着眼眶说“眠眠,
我不能跟你走了”。她明白他是家里独子,父亲早逝,母亲常年卧病,
家里的修理铺不能没人管。她记得那天自己哭了很久,周屿把她抱在怀里,
一遍遍地说“等我,我会把修理铺做好,等你毕业就娶你”。最初的几年,
他们真的在为这个约定努力。
周屿会在信里写修理铺的趣事:今天修好了一台坏了半年的拖拉机,
农户给了他一筐刚摘的橘子;南山的木芙蓉开了,他摘了几朵压平,夹在信里寄给她。
沈眠会在电话里说学校的新鲜事:今天专业课得了第一,
导师夸她有潜力;城里的木芙蓉很少见,她每次看见,都会想起南山下的那片花海。
每个周末的视频通话,周屿总会提前十分钟守在手机前,镜头里的他笑得明亮,
眼里盛着整个南山的光。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眠后来想,
或许是从周屿开始频繁咳嗽那天,或许是从母亲突然晕倒在厨房那天——命运的齿轮,
早就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转了方向。那天沈眠刚加完班,
手机里弹出周屿的消息:“眠眠,今天修好了一台大型农机,赚了不少,
等你回来给你买新裙子。”她笑着回复“好呀”,转头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母亲被查出重病,手术费需要几十万。她攥着手机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
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助。她刚毕业没多久,手里的积蓄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借遍了朋友,
也只凑到几万块。也就是那天晚上,周屿在修理铺突然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后,
医生拿着诊断书叹气:“尘肺病晚期,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周屿坐在医院的长廊里,
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沈眠刚发来的照片,她穿着职业装,站在项目庆功宴的台上,
笑得灿烂。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想拨通她的电话,想告诉她自己的病情,可指尖悬在屏幕上,
终究还是缩了回来。他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她那个承诺要娶她的人,只剩下半年时间。
更不能告诉她那个想给她未来的人,连自己的明天都抓不住。他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不能让她刚看到希望,就被拖进绝望的深渊。那之后,周屿开始刻意疏远沈眠。
他不再主动发消息,视频通话时总说“忙”,语气里的笑意也淡了。沈眠察觉到了变化,
可那时的她正被母亲的医药费压得喘不过气,没精力去追问。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周屿,
每次挂掉电话后都会咳很久,咳得痰里带血,却还要强撑着给母亲做饭;她不知道,
周屿偷偷去公证处立了遗嘱,把修理铺和所有存款都留给了她;她更不知道,
周屿每次看到她的朋友圈,都会盯着照片看很久,然后红着眼眶说“眠眠,你要好好的”。
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沈眠的决定。那天她在医院守了母亲一夜,
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又想起电话里周屿越来越冷淡的语气,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她不能把周屿也拖进来,不能让他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奔波,更不能让他知道,他心爱的姑娘,
如今活得这么狼狈。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周屿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周屿,
我们分手吧。”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眠以为他不会回答,
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为什么?”“因为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咬着牙,
逼自己说出最伤人的话,“我现在谈的是几百万的项目,你呢?
你还在南山下修几千块的农机。周屿,你永远不懂我想要什么,我们不合适。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不仅扎在周屿心上,也扎在她自己心上。
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可她不敢心软,
只能狠下心说“就这样吧”。对面依旧沉默。许久,周屿终于开口:“好。
”既然给不了她未来,不如早早放手。电话那头的沈眠,在听到这声“好”时,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他果然累了。这样也好,他不必知道她的狼狈,可以安稳度日。
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承担所有、为对方牺牲的人。两个深爱彼此的人,
因为不同的现实压力,亲手扼杀了视若生命的爱情。放下手机的瞬间,她蹲在医院的走廊里,
哭得撕心裂肺。她以为自己是在成全他,却不知道,她的“成全”,成了周屿最后的绝望。
周屿挂掉电话后,咳得更厉害了,嘴角溢出的血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红。
他看着屏幕上沈眠的头像,想起少年时她笑起来的样子,突然觉得心口空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我不是不懂你,我只是怕拖累你”,想告诉她“我快不行了,
我想再见你一面”,可最终,只剩下无声的眼泪。如今重逢,
沈眠没说自己回来的原因——母亲的病情反复,她手里的钱已经撑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