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风,带着血与沙的味道,刮得我脸颊生疼。我叫沈清宁,镇北将军陆兆渊的妻。
此时,我正穿着他出征前亲手为我披上的玄色铁甲,站在这座名为固州,
却早已固若金汤不再的孤城之上。我守着它,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城外,
是黑压压的北狄大军,他们的号角声像是催命的鬼魅,日夜不休。城内,
是断水断粮、伤兵满营的残兵与百姓。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坚定,到如今的麻木,
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而那希望,全系在一个人身上。我的夫君,陆兆渊。
三个月前,北狄铁骑突袭,他率领主力被困于天狼谷,派人传回**,命我死守固州,
等待他突围后,引京畿援军归来。我信他。就像我相信,当年上元灯节,
他为我赢下那盏走马灯时,眼中璀璨的星河。就像我相信,他单膝跪地,
将那支白玉簪插入我发间时,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就像我相信,大婚之夜,
他握着我的手说:“清宁,信我。有我在,必护你和这大靖江山一世安稳。”所以,
我以女子之身,披甲登城,rallyingthetroops,稳定民心。
我用陆家世代的威望,和我沈家满门的忠烈之名,
将这座孤城变成了一块北狄啃不动的硬骨头。我日日夜夜地站在城楼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等着他的王师归来。可我等来的,只有越来越紧的围困,越来越少的粮草,
和越来越多绝望的眼神。直到今天,北狄的王帐前,竖起了一面新的旗帜。一面……大靖的,
皇家的,明黄色龙旗。一“夫人,那是什么?”副将张谦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没有回答,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面在北狄营地中显得无比刺眼的旗帜。我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北狄的阵营中,缓缓驶出一辆华丽的马车,
在两军阵前停下。车帘掀开,走下来的,不是北狄的将领,
而是一个身穿大靖宫廷服饰的太监。他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尖着嗓子高喊:“圣旨到——固州守将沈清宁接旨!”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的皮肉里。
圣旨?京城的圣旨,为何会从北狄的营地里送出来?“夫人,不可信!此乃北狄妖术,
乱我军心!”张谦厉声喝道,试图安抚城楼上骚动的士兵。我抬起手,制止了他。
我的目光越过那个太监,望向他身后沉默的北狄王帐,心中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可怕念头,
正在疯狂滋生。“让他说。”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太监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一种足以传遍整个战场的音量,高声宣读:“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镇北将军陆兆渊,平叛有功,智勇无双,特封为镇北王。念其为国操劳,
尚未有子嗣,特赐婚三公主赵婉宁为正妃,择日完婚。原配沈氏清宁,困守固州,顽抗天兵,
致使生灵涂炭,实乃女流之辈,不堪为王妃。然念其旧情,特封为镇北王侧妃,
命其即刻开城,恭迎王师,不得有误。钦此——”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
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全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耳边尖锐的轰鸣。
镇北王……赐婚三公主……我,沈清宁,他的原配妻子,成了“不堪为王妃”的“旧情”,
被轻飘飘地封为了一个侧妃。而我在这里苦守的三个月,我率领全城军民付出的鲜血和生命,
竟成了“顽抗天兵,致使生灵涂炭”的罪证。天兵?谁是天兵?
我看着城下那些面目狰狞的北狄人,再看看那面耀武扬威的龙旗。我忽然明白了。
没有什么天狼谷被困,没有什么等待援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用我和固州十万军民的性命,来铺就他陆兆渊青云之路的……惊天骗局!他不是去求援,
他是去求荣。他用固州拖住北狄主力,自己则带着精锐绕道回京,不是为了搬救兵,
而是为了和某个势力达成协议,换取他梦寐以求的王位和公主。而我和这满城的人,
不过是他献给新主子和新妻子的……一份见面礼。“哈……”我听到一声干涩的笑。
然后我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发出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泪混着风沙,在脸上划出冰冷的痕迹。我笑我沈清宁,何其愚蠢!
我笑我满门忠烈,何其可悲!我笑这世道人心,何其荒唐!“夫人!
”张谦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和担忧,“夫人,您别这样……这一定是假的,是北狄的离间计!
”“离间计?”我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跟我一同守城三个月,
早已将陆兆渊奉若神明的副将,一字一句地问,“张谦,你看看那圣旨,看看那太监,
看看那面龙旗,哪一样是假的?”张谦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
那圣旨的规格,那太监的服饰,那龙旗的制式,无一不是大靖皇家的东西。作假?
谁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伪造这些东西?除非……这一切,本就是真的。
“不可能……将军他……他不会的……”一个年轻的士兵喃喃自语,
他的脸上写满了信仰崩塌的痛苦。“是啊,将军怎么会抛弃我们?”“我们在这里流血牺牲,
他……他在京城娶公主?”“我们算什么?我们这三个月的坚守,算什么?”怀疑和绝望,
像瘟疫一样,在城墙上蔓延开来。军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肃静!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厉喝。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疑惑,
有恐惧,有最后一丝……期盼。他们还在期盼着,期盼我能给他们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们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我看着他们,
看着这些因为一个男人的谎言而即将命丧于此的无辜生命。我的心,凉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陆兆渊。你真狠啊。你不仅要我的命,还要诛我的心。你要我在全城军民的唾骂和绝望中,
为你的锦绣前程,画上一个卑贱的句号。城下的太监见我许久没有回应,
又不耐烦地扬起了声音:“沈氏,还不跪下接旨?难道你想抗旨不遵,
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吗!”满门抄斩?我沈家,父亲、长兄、次兄,皆为国捐躯,
战死沙场。如今沈家只剩我一个孤女,和一个年迈的管家。他要抄谁的满门?我的吗?
我笑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冷笑。我一步步走到城墙的垛口前,
冰冷的铁甲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狐假虎威的太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公公,
你回去告诉陆兆渊,还有那位三公主。”“我沈清宁,生是大靖的将门女,
死是大靖的忠烈魂。我沈家的女儿,从不与人为妾。”“这固州城,是我大靖的土地,
是我父亲和兄长用命换来的疆土。我沈清宁今日便是战死在此,
也绝不会将它……拱手送给叛国求荣的贼人!
”“至于这道圣旨……”我的目光扫过那卷明黄色的丝绸,
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决绝和轻蔑。“一道通敌叛国之人求来的圣旨,不过是废纸一张!
”“你!”那太监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尖叫,“你好大的胆子!沈清宁,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我仰天长啸,“究竟是谁在造反!是谁勾结外敌,出卖袍泽,背弃妻子!
是谁将我大靖的国土,当成他拜将封王的筹码!”我的声音穿云裂石,
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控诉。城墙上的士兵们,被我的话语点燃了心中最后的血性。“对!
夫人说得对!”“我们不是为叛徒守城!”“誓与固州共存亡!”喊声震天。
那太监被这股气势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叫道:“疯了……你们都疯了!沈清宁,
你等着,等王爷大军一到,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说完,他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
仓皇逃回了北狄的阵营。城墙上,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
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凝重。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个命令。我知道,
从我刚才说出那番话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和陆兆渊,
我和那个我深爱了八年的男人,从这一刻起,恩断义绝,你死我活。“张谦。”我缓缓开口。
“末将在!”“传我将令,固州从即日起,不再尊奉京城号令。我们,只为自己,
为这满城百姓而战。”张谦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他看着我坚毅的侧脸,
猛地单膝跪下,声如洪钟:“末将,遵命!”“誓死追随夫人!”城墙上,所有的士兵,
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我看着他们,眼眶发热。我沈清宁何其不幸,
嫁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但我又何其有幸,在穷途末路之时,
还有这样一群愿意相信我、追随我的将士。我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城外。“死守!
”“死守!!!”二圣旨风波后的第二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陆兆渊的母亲,
我的婆母,陆老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登上了城楼。她一来,便直奔我面前,
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悦。“清宁,我听说你昨天,当众拒接了圣旨?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质问的意味。我看着她,这位曾经对我温和慈爱的长辈,
如今的眼神里,只剩下疏离和威压。我淡淡地回答:“是。”“你好大的胆子!
”她猛地提高了音量,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那是圣旨!是皇上下的圣旨!
你想让整个陆家都为你陪葬吗?”我心中冷笑。陪葬?现在真正想让陆家陪葬的,
是她的好儿子,陆兆渊。“母亲,”我刻意加重了“母亲”两个字的发音,
“您可知那圣旨上写了什么?”陆老夫人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说:“不管写了什么,
那也是圣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你身为陆家妇,
怎能如此不知轻重!”“那圣旨上说,陆兆渊平叛有功,受封镇北王,
皇帝赐婚三公主为正妃。而我,沈清宁,成了‘不堪为王妃’的侧妃。它还说,
我们坚守固州是‘顽抗天兵’,命我立刻开城投降。母亲,这样的圣旨,您也要我接吗?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陆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显然,
她并不知道圣旨的具体内容。她的眼神闪烁,片刻后,
却强硬地说道:“就算……就算渊儿他另娶,那也是皇恩浩荡!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更何况他是王爷了!你身为正妻,理应大度,为他开枝散叶着想。怎么能因此就抗旨不遵,
毁了他的前程!”我简直要被她这番话气笑了。这就是我曾经敬重的婆母。在她的心里,
儿子的前程高于一切,女人的牺牲理所当然。至于我的委屈,固州的存亡,将士的性命,
全都不值一提。“母亲,您是不是忘了,城外是北狄人。开城,意味着什么?”我冷冷地问。
“北狄人又如何?既然有圣旨,说明渊儿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他们不会乱来的!
”她振振有词。“协议?”我笑出了声,“用什么达成的协议?用固州十万军民的性命吗?
用我沈清宁的人头吗?母亲,您也是将门之后,难道您看不出,这是引狼入室的叛国之举吗!
”“住口!”陆老夫人被我戳中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毒妇!
我儿兆渊乃是国之栋梁,忠心耿耿,岂容你在此污蔑!我看你分明就是因为嫉妒公主,
心生怨恨,才故意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想拉我陆家下水!”她的声音尖利,
引得周围的士兵都纷纷侧目。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我明白了。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相信。或者说,
她宁愿相信儿子是为了前程“忍辱负重”,也不愿承认儿子是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她要维护的,不是大靖的江山,也不是陆家的清誉,而是她儿子陆兆渊那光鲜亮丽的形象。
“我污蔑他?”我逼近一步,目光如刀,“母亲,您在固州城里,锦衣玉食,
可您去城下的伤兵营里看过吗?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士兵,
哪个不是为了‘陆将军’的命令在拼命!您去城中的施粥棚里看过吗?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
哪个不是因为相信‘陆将军’会回来救他们才苦苦支撑!他们用命在等他,
他却在京城和公主花前月下,享受着我们用命换来的王位!您现在,
还要我为了他所谓的前程,打开城门,让这些信任他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的杜鹃。周围的士兵们,眼神都红了。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看向陆老夫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陆老夫人被我的气势所迫,
连退了两步,却兀自嘴硬:“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军心涣散,唯你是问!
兆渊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他一定是为了大局着想!”“大局?”我凄然一笑,
“是啊,他的大局,就是踩着我们的尸骨,登上权力的巅峰。母亲,您别再自欺欺人了。
您的儿子,早就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个英雄了。”“你……你这个不孝的媳妇!
我们陆家真是瞎了眼,才让你进了门!”陆老夫人见说不过我,便开始撒泼,“你就是嫉妒!
你就是恨!你见不得渊儿好!我告诉你沈清宁,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
这固州城就轮不到你做主!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绑起来!打开城门,
恭迎王师!”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和丫鬟应声就要上前来。“谁敢!”张谦横刀立马,
挡在我身前,怒目而视,“老夫人,这里是战场,不是你陆家的后宅!夫人是我们的主帅,
谁敢对夫人不敬,休怪我刀下无情!”“没错!谁敢动夫人!”周围的士兵们齐声怒吼,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陆老夫人被这阵仗吓傻了,她没想到,我在这军中的威望,
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她脸色惨白,指着我,
嘴唇哆嗦着:“反了……都反了……你们……你们这是要跟着她一起陪葬啊……”“陪葬?
”我拨开张谦,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母亲,您错了。
我们不是去陪葬,我们是要活下去。堂堂正正地,像个人一样活下去。而不是像狗一样,
摇尾乞怜,任人宰割。”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对张谦下令:“张副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