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窗外的暴雨早已停歇，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沉滞的空气。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微声响，紧接着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沉闷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股陌生的、甜腻昂贵的女士香水味，随着陆沉的归来，瞬间侵占了原本清冷的空间。

苏念没有睡。她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身影几乎融进窗外的夜色。她没有开灯，只有城市遥远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模糊的轮廓。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旧皮箱，里面空空如也，像一张无声等待填满的口。

陆沉扯开领带，随手扔在昂贵的意大利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打开客厅主灯，刺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也清晰地照亮了苏念苍白而平静的脸，以及她膝上那个格格不入的旧箱子。

他皱了皱眉，酒精让他的烦躁不加掩饰：「大半夜不睡觉，坐这儿装神弄鬼干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皮箱，嗤笑一声，「翻出这破玩意儿，怀旧？」

苏念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寂静：

「下午，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陪程雪宜。」

不是疑问，是陈述。陆沉身形顿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是又怎么样？雪宜的画展预展很重要，几个关键藏家都在场，我必须到场支持。跟你说了我在陪重要客人！」

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仰头灌下，试图压下酒意和莫名的烦躁。

「重要客人……」

苏念重复着，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温柔或隐忍的委屈，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平静得让陆沉心头莫名一跳。

「那我的提案被全盘否定，在你眼里，是不是连『小事』都算不上？」

「啧！」

陆沉重重放下水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苏念，你有完没完？一个破提案被否了就揪着不放，哭哭啼啼像个怨妇！你的格局呢？雪宜就从来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纠缠不清！」

他借着酒劲，将程雪宜搬出来作为衡量她的标尺，言语像淬了毒的刀子，「她比你懂事、比你识大体得多！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只会让人厌烦！」

「懂事…识大体…」

苏念轻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自嘲。

她慢慢站起身，走向客厅中央的茶几。那个承载着大学樱花树下笑容的旧相框，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陆沉看着她走向相框，酒精和烦躁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他几步冲过去，带着发泄般的怒气，大手猛地一挥——「砰！哗啦——！」

相框被狠狠扫落在地！

脆弱的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像冰冷的星辰溅落一地。那张泛黄的照片飘落出来，恰好落在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上，照片上苏念灿烂的笑容被无情地割裂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沉看着地上的狼藉，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毫无愧意，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冷漠：

「碎了就碎了，旧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改天买个新的摆件就是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摔碎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而不是他们爱情最初、最纯粹的证明。苏念站在原地，没有低头去看那些碎片。

她的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从地上那破碎的笑容，移到了陆沉的脸上。

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宇宙初开的虚无，又像是埋葬了所有星辰的深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仿佛刚才碎裂的，连同她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陆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温存幻影，一同彻底化为了齑粉。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陆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苏念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又清晰地砸在陆沉的心上，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疲惫和死寂：

「陆沉，我累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地上的碎片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个瞬间僵住的男人一眼。她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缓缓转过身，拖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次卧的方向。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如同某种坚固的东西，彻底断裂了。

陆沉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刺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次卧房门，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玻璃和照片上被割裂的笑容。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