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零三分，我的高跟鞋踩在玄关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声响里裹着卸不掉的疲惫。

刚结束四小时跨洋会议，连脱外套的力气都快没了——那件意大利定制的炭灰色西装，是上个月拿下千万订单时奖励自己的，标签价八万，此刻却像块铅皮，压得我肩膀发僵。

“咔嗒”，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我妈周慧兰端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三张皱巴巴的纸，脸色比我电脑里的业绩报表还难看。

“你还知道回来？”她声音里憋着怒火，抬手把纸甩到我面前，“看看！我和你爸周末去相亲角给你挑的，不是公务员就是医生，条件都不差，你明天必须去见！”

我弯腰捡纸，指尖碰到泛黄的纸面，心猛地一紧。

第一张是三十五岁的机关科员，照片里穿格子衬衫，笑得憨厚；第二张是牙医，三十三岁，简历末尾特意写“父母退休教师，无养老负担”；第三张最刺眼，二十八岁程序员，年薪四十万，择偶要求却明晃晃写着“女方年龄不超三十，能顾家”。

我抬头看我妈，喉咙发紧：“妈，我明天要开部门晨会，下周还得去上海谈合作……”

“合作！你就知道合作！”她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林薇薇，你今年都三十了！不是十八岁小姑娘了！你看你表姐，二十八岁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呢？除了那个破总监的位置，你还有什么？”她越说越激动，眼眶红了，“我和你爸要是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你再敢说忙，我就去你公司楼下举牌子，让你下属看看，他们厉害的林总监，连对象都找不到！”

针扎似的疼从心口蔓延开，我没再反驳，转身往书房走。

推开门，电脑还亮着，上面是我带的销售团队季度报表——一百二十人的团队，完成率120%，奖金栏的数字足够让人羡慕。可右下角“个人状态”那栏，我空了五年，从二十五岁升经理那年起，就没填过。

我坐在椅子上发呆，手机震了下，是下属发来的：“林总，明天晨会PPT我再改一版发您？”我回“不用，按原计划”，关掉对话框。窗外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出一道道光影，像极了我的生活——看着光鲜，满是裂痕。

周六早上七点，我被敲门声吵醒。

“快起！八点去相亲角，张阿姨说今天有好多优质男！”我顶着黑眼圈起来，被我妈塞进粉色连衣裙，还换了双低跟鞋。“你平时穿西装太凶，女孩子要温柔点。”她一边给我整理衣领，一边念叨。

市中心公园的相亲角，比我想的还热闹。刚进去，就被一群举牌子的大爷大妈围住。“姑娘多大了？做什么的？”“有房有车吗？想找什么样的？”我被问得头晕，下意识攥紧帆布包——这是我妈让我换的，说爱马仕太张扬，会吓走别人。

一个烫羊毛卷的大妈凑过来，上下打量我好几遍，撇撇嘴：“姑娘，看你这打扮，也**十了吧？”

我点头，她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指着手里的牌子：“我家儿媳二十五，小学老师，温柔顾家。你这年纪都能当她姐姐了，还敢要‘有房有车’？”

周围的人都笑了，那些笑声像小针，扎得我耳朵发烫。

我想反驳，想说我自己有房有车，年薪是很多人的好几倍，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在他们眼里，我不是那个能谈成千万订单的销售总监，只是个“年纪大、不好嫁”的女人。

我攥紧帆布包带，指甲快嵌进肉里。这是我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觉得无地自容，比当年谈判时被客户刁难还难受。我妈看出我窘迫，赶紧拉我走：“咱们不理她，找更好的！”可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从相亲角回来，我躲进房间，关了一下午。傍晚，手机响了，是我爸林建国打来的，声音很温和：“薇薇，我和你妈给你报了电视相亲节目，下周三录制，你去试试？就当陪你妈散心，好不好？”

我沉默了几秒，还是答应了。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不能再让他们伤心。

周三录制那天，我特意穿了简约的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可当主持人介绍“五百强销售总监，带领一百二十人团队”时，男嘉宾们的脸色都变了。

第一个男嘉宾犹豫着提问：“林**，你平时管一百多人，回家会不会把我当下属？让我汇报行程、安排任务？”

我愣了下，笑着说：“工作和生活我分得开，在家我只想做普通人，不是总监。”

第二个男嘉宾更直接，拿起话筒就说：“我要的是能照顾家庭、支持我工作的妻子。你这么忙，哪有时间做饭做家务？我要妻子，不是天天开晨会的女强人。”

冷水浇头的凉从头顶灌到脚底。

我看台下，有人小声议论，有人偷笑，还有人拿手机拍照。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荒谬——我拼尽全力在职场站稳脚跟，到头来，却因为“太成功”被嫌弃。

录制结束，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了。

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掏手机想给朋友打电话，却看到热搜推送——#强势女总监相亲遭嫌弃#，后面还跟着个“爆”字。

点进去，全是议论。

“这么强势的女人，谁敢要？”

“肯定没人追，才上节目吧？”

“女强人大多婚姻不幸，果然没说错。”

甚至有人扒出我公司和职位，说我“为了业绩不择手段，没人喜欢”。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眼。突然觉得好累，不是工作的累，是从心底冒出来的疲惫——我努力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到公司，进电梯时，听见两个下属小声说：“看热搜了吗？林总相亲被嫌弃了。”“难怪她平时那么凶，原来没人要。”“嘘！别让她听见！”

电梯门开了，我面无表情地走出去，那两人吓得立刻闭嘴低头。我没说话，挺直脊背往办公室走。推开门，把自己关到深夜。

电脑屏幕上的业绩报表还亮着，可我没心思看。手机震了下，是我爸发来的微信：“薇薇，别往心里去。我和你妈找了最好的婚介，下周有个私董会，都是顶尖人才，你必须去。托了好多关系才拿到名额，就当帮爸妈一个忙，好不好？”

我看着屏幕，眼泪又掉了下来。想起我妈红着眼眶的样子，我爸小心翼翼的语气，最终回了个“好”。

关掉手机，**在椅子上看窗外夜空。城市的灯很亮，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黑。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失控的项目，不管业绩多好，只要“情感”不达标，就是失败。而我爸妈，就是急着推进进度的甲方，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逼着我往前走。

凌晨一点，我关掉电脑起身。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响。我不知道这场被强行安排的“情感项目”会带我去哪里，只知道明天起，我又要开始一场新战斗——关于爱情，也关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