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手抖得厉害,梳子几次勾住我的头发。铜镜里映出她惨白的脸,比我这“病人”瞧着还像病人。
“娘娘……御花园风大,您这才见好些,若是再受了寒,孙太医怕是要……”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我由着她梳头,目光却落在镜中自己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上。病了这一场,脸颊的肉削下去不少,反倒显得眼窝更深,盯着人看时,平白带出几分料峭的寒意。
“本宫是去赏花,不是去跳湖。”我语气平淡,打断她的絮叨,“拣那件最素的藕荷色宫装来,头上的钗环一律不用,挽个简单的髻便是。”
春桃不敢再劝,手脚麻利地按吩咐打理。待收拾停当,镜中人已是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模样,只是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冷冽,像初春未化的薄冰。
扶着春桃的手出了翊坤宫,午后的阳光扑面而来,竟有些刺眼。习惯了药味和昏暗,这鲜活的光与风,让我有瞬间的恍惚。宫道寂静,只有脚步声声。沿途遇上的宫女太监,远远看见我的仪仗,便慌忙跪倒,头埋得极低,待我们走过,才敢悄悄抬眼,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昔日宠冠六宫的宸贵妃,如今只是个时日无多、连子嗣希望都断绝了的可怜人。这深宫里的风向,变得比翻书还快。
御花园里倒是另一番景象。百花宴虽未至,但为筹备盛宴,宫人往来穿梭,搬抬盆景,悬挂彩绸,一派繁忙。各色珍奇花卉竞相吐艳,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
我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沿着碧波池畔的九曲回廊慢慢走着。池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金光,刺得人眼睛发酸。就是在这里,原主沈清姿演了那出落水的戏码,也把我推进了这进退维谷的深渊。
【警告!检测到情节关键地点‘碧波池’。请宿主即刻规划路线,于百花宴当日在此完成‘推人落水’情节!重复……】
系统的电子音准时响起,像背景噪音一样被我自动过滤。我扶着栏杆,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做足了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咱们去前面的水榭歇歇?”春桃担忧地问。
我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回廊另一端。隔着一段距离,花影扶疏间,隐约可见一抹明黄身影,被几个内侍宫女簇拥着,正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下。
周煜。
他倒是好兴致。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今日出来,本就是想“偶遇”他。病了些时日,总得让皇帝陛下看看,他这位“重伤难愈”的贵妃,如今是个什么光景。闭门谢客是示弱,但若弱得彻底被人遗忘,那便是真死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正欲示意春桃扶我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另一条小径上,袅袅娜娜走来一人。
浅碧色宫装,身姿纤细,行走间裙裾微漾,像初春新发的柳条。不是林微微又是谁?
她显然也看见了周煜,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些,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喜与怯懦的红晕。
好巧不巧。
我心底冷笑一声。女主的光环果然无处不在,连“偶遇”皇帝都能撞车。
几乎是同时,系统的警告音陡然尖锐起来:
【检测到关键人物‘周煜’、‘林微微’同场!触发即时任务:上前争宠,指责林微微冲撞圣驾,并佯装晕倒!任务失败,电击惩罚即刻执行!】
争宠?晕倒?
我看着那边即将“历史性”会晤的男女主,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现在上去,别说争宠,怕是真能直接晕给他们看。
电击的眩晕感似乎又开始在四肢百骸蔓延。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硬碰硬不行,那就……换个玩法。
就在林微微快要走到周煜近前,盈盈下拜的瞬间,我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低呼一声,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娘娘!”春桃的惊叫声撕心裂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倒下的角度经过精心计算,确保周煜那个位置能看得清清楚楚,又不会真摔着自己。春桃和另一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扶住我,**在春桃怀里,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不住颤抖,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周煜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悦传来,脚步声快速接近。
林微微僵在原地,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起来也不是,不起也不是,脸上那点红晕早已被惊吓和尴尬取代。
“皇上……”我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眼,看向周煜,眼神涣散,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臣妾……臣妾无事……只是方才……忽然一阵头晕……”
我说话间,目光“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碧波池,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周煜的脚步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没有伸手扶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林微微,最后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池水上。
他什么都没说,但眼神深了些许。
高无庸何等机灵,立刻上前打圆场:“哎呦,贵妃娘娘凤体未愈,怎能在此吹风!快,扶娘娘去那边暖阁里歇着!传太医!”
“不……不用劳烦太医……”我虚弱地摆手,挣扎着想自己站好,却又是一阵摇晃,“臣妾歇歇就好……惊扰圣驾,臣妾万死……”
我越是表现得隐忍怯懦,与从前那个张扬跋扈的沈清姿反差越大,效果就越好。
周煜沉默地看着我,片刻后,才淡淡道:“既如此,好生将贵妃送回翊坤宫。孙太医即刻去诊脉。”
“奴才遵旨。”
我被宫人搀扶着,经过林微微身边时,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投来的、复杂难辨的目光。有疑惑,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刚刚萌芽的……警惕?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回翊坤宫的路上,我依旧“虚弱”地靠在春桃肩头。系统的电击惩罚没有来。看来,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对抗,只要表面上没有完全违背“争宠”和“引起冲突”的核心,系统似乎判定得没那么死板。
或者说,我刚刚那番表演,阴差阳错地,也算是一种更高级的“争宠”和“陷害”?毕竟,我在皇帝面前,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回到翊坤宫,孙太医果然很快来了。例行公事地诊脉、开方。
屏退左右后,孙太医压低声音:“娘娘,方才皇上身边的小夏子悄悄来问过微臣,娘娘的病情……以及,是否受不得惊惧……”
小夏子是养心殿的二等太监,位置不高,但能接触到消息。看来,周煜果然起了疑心,至少,对落水一事,不再像之前那样笃信是林微微所为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是一步闲棋,能有多大用处,还未可知。
躺回床上,我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煜刚才看我的眼神。探究,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厌烦。
他厌烦后宫这些永无止境的算计和风波,哪怕受害者是我这个“可怜”的贵妃。在他心里,江山社稷才是首要,女人之间的争斗,只要不闹到台面上,不触及前朝,他大抵是懒得深究的。
无情最是帝王家。
也好。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情”字上。
绝子药的消息放出去,皇后的赏赐隔日便又厚了三分,还特意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来“探病”,话里话外无非是让妹妹宽心静养,子嗣之事自有天定云云。虚伪得令人作呕。
其他妃嫔的“问候”也渐渐绝迹。翊坤宫彻底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我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喝药”、“昏睡”,便是借着昏暗的灯火,用手指在锦被上,一遍遍回忆、推演。朝中几个皇子的年纪、母族势力;边境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内阁里那些老狐狸可能的倾向……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百花宴的日子近了。
系统每日的任务提示变得越来越焦躁,惩罚也从小电击升级到了长时间的耳鸣和幻视。我在无人看到的深夜,常常蜷缩在床角,忍受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侵袭,咬破嘴唇才能不发出声音。
百花宴前夜,系统的最后通牒来了。
【终极警告:明日百花宴,‘推人落水’情节为强制性关键节点!宿主若再次失败,将启动终极惩罚:生命体征急速衰减,体验濒死状态12小时!系统能量将进入休眠储备模式!】
濒死体验?休眠模式?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意味着,如果这次我再违逆,可能真的会死!而且系统会因为能量耗尽暂时沉默?这或许是……危机中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