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者:新明

逆流者:新明

主角:林澜陈莽
作者:企鵝一只

逆流者:新明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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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再次亮起,不是透过实验室的隔音玻璃,而是从破庙屋顶的窟窿里直剌剌地**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林澜更加清晰的认知——他不再是那个与精密仪器打交道的工程师,而是大明万历年间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人。

昨日的草药似乎起了一点微末的作用,喉咙的灼痛感略有减轻,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身体的极度虚弱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像是拉着一个破旧的风箱,带着清晰的杂音和痛楚。他靠在冰冷肮脏泥塑神像基座上,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从屋顶漏下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日光。

流放的队伍昨夜便在这座废弃的山神庙里歇脚。差役们占据了唯一还算完整的偏殿,生着火堆,烤着干粮,酒囊传递间夹杂着粗俗的笑骂。而林澜他们这些流人,则像家畜般被驱赶到阴冷潮湿的正殿,与残破的神像、厚厚的积灰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动物为伴。

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替代了昨日的寒冷,成为最尖锐的生存信号。林子珩的记忆告诉他,每天的口粮只有差役心情好时才会分发的一个粗粝得像沙石一样的窝头,以及偶尔的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指望他们,无异于等死。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作为工程师的他试图解决问题的那根弦,再次绷紧。

“能量补充是当前第一要务。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常规途径不可行。需要寻找替代性食物来源。”

他强打精神,开始审视这座破败的庙宇。倒塌的梁柱、斑驳的墙壁、角落里堆积的枯枝败叶……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在几根尤其粗大、已经半腐朽的房梁上。那木头上生长着一簇簇颜色灰白、形如耳朵的东西。

木耳。

林子珩的记忆碎片里闪过这个名称,一种可以食用的菌类。而林澜的知识库则迅速调出了它的营养成分:富含多糖和纤维素,可提供基本能量。

希望,如同黑暗中又一颗被点燃的火星。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向那几根房梁靠近。沉重的木枷让他行动笨拙,每一下摩擦都让脖颈和手腕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他的动作引起了旁边几个流人的注意,但他们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好奇或帮忙的意思。

只有苏婉清,那个眼神沉静的女子,一直留意着他。见他行动艰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你干什么呀?他们说过,不许乱动庙里的东西。”

林澜停下动作,喘了口气,指向那些木耳,声音依旧沙哑:“那个,木耳……可以吃。”

“啊?”苏婉清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那是……木耳吗?”苏婉清并非没有吃过木耳,昔年也曾锦衣玉食的她,区区木耳还是知道的,但是让她把眼前这一团团灰扑扑脏兮兮的东西和筵席上美味的佳肴联系起来,还真是难为我们的苏**了。

“是木耳……无毒,可充饥。”林澜以为苏婉清不认得木耳,想要更详尽地解释一下,却没有力气,喉咙也是如同刀割般疼痛,只好用最简洁的语言陈述事实。他继续费力地伸手去够,但高度和木枷的限制让他难以触及。

苏婉清看着他因用力而更加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些灰扑扑的木耳,内心挣扎着。理性上,她无法相信这团东西能吃;但直觉上,一路走来虽然常有异样举动,但热心诚实的“林子珩”和自己已经结成了同盟关系,他也确实知道一些别人不懂的东西。最终,求生欲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咬了咬下唇,也挪动过去,利用身体相对灵巧的优势,帮林澜摘下了一些较大的木耳。

“多谢。”林澜接过那些干燥发硬的菌类,真诚地道谢。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将其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墙角那些干燥的苔藓和某种特定形状的枯草。在林子珩的记忆里,这些也是饥荒年间有人尝试过的东西,虽然口感极差,但至少能填充肠胃。

苏婉清看着他如同仓鼠般搜集着这些“垃圾”,眉头微蹙,药材她就认得,家族蒙难后经有心人庇护,还未沦落至认识野菜的地步。但这次她没有再出声质疑,只是默默地帮着他收集。

就在林澜聚精会神地寻找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林大公子,这是饿疯了开始吃土了?真是给我们读书人丢脸!”

林澜抬起头,看到一个同样戴着木枷、衣衫褴褛但却努力挺直腰杆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余文,原是京城某商铺的账房先生,因账目问题被牵连流放。一路上,他总以“读书人”自居,看不起其他流人,实际也就是“文朝”、“丈庙”的水平。对真正的读书人林子珩更是有种复杂的嫉妒心理。昨日林澜采集草药,他就颇不以为然,此刻见林澜竟收集这些污秽之物,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

林澜懒得理他,生存是第一要务,辽东名言有云:“听喇喇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收集到的木耳、可食用的苔藓和草根小心包好。

余账房见他不答话,颇觉无趣,哼了一声,嘟嘟囔囔走开了。

苏婉清看着孙账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对林澜低声道:“余先生就是这般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林澜哪里有空去理会他人,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如何安全地处理这些“食物”上。直接生吃风险太大,细菌和寄生虫是看不见的杀手。

现在需要火和水。

他的目光投向偏殿方向,差役们的火堆正发出诱人的光和热。但罪囚身上怎么可能又火折子或者取火镰,去借火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就知道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视地面,寻找着合适的材料。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碎陶片,一根干燥坚硬的树枝,还有一些干燥的、易于引火的苔绒和细小枯枝。

“你又做什么呀?”苏婉清看着他摆弄这些东西,愈发好奇。

“我要取火。”林澜言简意赅。前世在摸鱼时林澜可没少看纪录片玩儿,根据里边讲的野外生存知识,此时弓钻是不可能做出来的,那就得自己搓,但带着木枷搓估计会死在火点燃之前。最后林澜选取了只须往复摩擦就能取火的火犁法,然而还是太乐观了,林子珩的这具身体,手臂力量比之前世久坐办公室而疏于锻炼的自己尚自不足,尝试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在木棍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连烟都没冒。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泥土里。失败和体力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苏婉清看着他专注而吃力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我来试试吧。我……手巧些。”

林澜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将材料和位置让给她,简略解说了一下。苏婉清的手确实很巧,也很有力,尽管戴着木枷,但她能更好地控制手腕的力度和频率。她学着林澜刚才的样子,双手迅速往复划动木棍,对准陶片凹槽下的苔绒。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开始酸软。就在林澜几乎要放弃时,一缕极其细微的青烟,终于从苔绒中袅袅升起。

“有了!”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的颤抖。

林澜立刻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最精密的仪器一般,对着那点火星轻轻吹气。烟雾渐渐变大,终于,一点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点燃了苔绒。

成功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喜悦。这簇微弱的火苗,在此刻,比任何实验室的激光都要耀眼。

他们迅速用枯枝引燃了一小堆篝火。林澜将木耳和那些草根苔藓放在陶片边缘烘烤,一方面杀菌,一方面也让它们变得稍软一些,易于下咽。他还用另一个破碗,融化了一点昨晚收集的、尚未完全消失的霜雪,得到了一点相对干净的水。

当烤过的、带着些许焦香和草木气息的食物进入口腔,艰难地咽下时,一股微弱的暖流终于抵达胃部。这点能量对于成年男子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绝境中,它无疑带来了一丝希望,而且林澜从这件事中收获的,远不止果腹,实际上从此刻起他可能得到了自己在明朝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苏婉清学着林澜的样子,小口地吃着烤过的木耳,最初眉头紧皱,但随着食物下肚,感受到那点真实的饱腹感,她的眼神也渐渐亮了起来。她看向林澜的目光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丝探究和信服。

然而,他们这小小的举动,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那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大概是出来小解,嗅到了烟味,提着鞭子循迹而来。当他看到林澜和苏婉清面前的小火堆以及陶片上烤着的东西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好你们两个狗男女!竟敢私自生火!是想烧了这庙,还是想趁机作乱?!”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差役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林澜的心猛地一沉。苏婉清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林澜身边靠了靠。

危机再次降临。而这仅仅是流放路上的第二天清晨。理性的光芒刚刚刺破黑暗,便被更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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