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房的地毯柔软而温暖,印着卡通云朵的图案,曾经是母女俩嬉戏玩耍的小天地。但此刻,沈惊晚瘫坐其上,只感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窒息般冰冷。
女儿贺知微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住了,丢下手中的玩具小熊,怯生生地爬过来,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擦她的眼泪,声音带着惶恐的哭腔:“妈妈……妈妈不哭……微微乖……”
孩子柔软的触碰和纯真的安慰,像是一道强光,刺破了沈惊晚沉沦的黑暗。她猛地惊醒,不能这样,不能在孩子面前彻底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的哽咽,强行将翻江倒海的悲恸压回心底深处。她伸出颤抖的手臂,将女儿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
“妈妈没事……微微不怕,妈妈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知微似懂非懂,但母亲的拥抱让她安心了不少。她依赖地靠在沈惊晚胸前,小声说:“妈妈,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沈惊晚闭上眼,泪水更加汹涌。她的女儿如此善良贴心,而那个男人,怎么忍心让这样肮脏的一幕污染孩子纯净的世界?
她轻轻松开女儿,双手扶住她小小的肩膀,迫使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不能吓到孩子,但她必须知道真相。无论这真相有多么鲜血淋漓。
“微微,”她的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告诉妈妈,这张画……画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知微眨着大眼睛,回忆了一下:“是上个星期天!爸爸带我去游乐园了!可好玩了!”
星期天……沈惊晚想起来了。那天贺凛舟确实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约了重要客户打高尔夫,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她当时还体贴地为他准备了运动饮料和毛巾。原来,所谓的重要客户,就是那个栗色卷发的女人。
“那……那个漂亮的阿姨,是谁呀?”沈惊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问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
知微歪着头:“爸爸说,是苏阿姨。苏阿姨给我买了漂亮的棉花糖,还有会亮灯的公主裙呢!”孩子的世界里,谁给她糖和玩具,谁就是好人。
苏阿姨……苏念芷?沈惊晚在记忆里搜索,一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出来。好像是贺凛舟很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据说在国外发展。她竟然回来了?
“那……爸爸和苏阿姨,真的像画上这样,手拉手吗?”问出这句话时,沈惊晚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嗯!”知微用力点头,小脸上甚至带着一点兴奋,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爸爸拉着苏阿姨的手,都没有拉微微!苏阿姨还靠在爸爸身上,笑得可开心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惊晚的心上。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幅画面——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在阳光明媚的游乐园里,与另一个女人亲密携手,谈笑风生,而他们的女儿,像个多余的小尾巴跟在后面。
那本该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光啊!
“那……”沈惊晚的喉咙发紧,最后一个问题,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苏阿姨……真的说了……妈妈说妈妈是黄脸婆吗?”
问出“黄脸婆”三个字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刺痛。
知微的小脸皱了起来,似乎对这句话也有些困惑和不喜欢。她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奶声奶气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嗯!苏阿姨对爸爸说,‘你看惊晚,现在都不打扮自己,成黄脸婆了,凛舟你那么优秀,带出去多没面子呀。’然后爸爸……爸爸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爸爸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轰——!
最后支撑着沈惊晚的世界观的柱子,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
如果说之前的证据(头发、消费单、录音)还让她存有一丝“或许是误会”、“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的侥幸,那么女儿此刻清晰无比的复述,则将这侥幸碾磨得粉身碎骨。
他不是不知道,他是默许了。
他不是被蒙蔽,他是参与了。
他听着另一个女人用如此轻蔑、恶毒的字眼形容他法律上的妻子,他竟能“笑了笑”?
这比任何直接的辱骂更让她心寒彻骨。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蔑视,一种将她的人格和尊严完全踩在脚下的冷漠。
原来,在她为了这个家熬夜晚睡照顾生病的孩子时,在她为了节省开支精打细算对比菜价时,在她放弃自己的梦想和社交圈困守在这一方天地时,在她素面朝天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打理家务时……在她为了“家”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的过程中,在她最亲密的伴侣眼里,她已经成了一个“带出去没面子”的“黄脸婆”。
而那个光鲜亮丽、懂得打扮、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苏念芷,才是他愿意并肩站在阳光下,甚至带去女儿面前的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流不出眼泪了,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刺骨,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妈妈……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知微担忧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小脸去贴她冰冷的手背。
女儿的温度将她从麻木的冰窟中短暂拉回。她看着女儿清澈无辜的眼眸,那里面映照出自己此刻苍白如鬼、狼狈不堪的影子。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冲破了悲伤的冻土。
不。
她不能这样倒下。
她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在这样一种扭曲、充满欺骗和蔑视的环境下长大。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认为,女人在婚姻里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个不被嫌弃的“黄脸婆”!
贺凛舟,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如此践踏我的付出和尊严。
你可以移情别恋,但你不能让我们的女儿,成为你们龌龊关系的见证者!
沈惊晚猛地抱紧了女儿,力道大得让知微微微哼了一声。但这一次,她的怀抱不再是无助的依靠,而是充满了某种决绝的力量。
“微微,”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一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记住,妈妈不是黄脸婆。妈妈只是……暂时忘记了自己。”
她松开女儿,站起身。身体还有些虚软,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穿着随意家居服的女人。
这就是贺凛舟和苏念芷眼中的“黄脸婆”吗?
她伸出手,缓缓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磐石。
证据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足以让她看清这五年婚姻的笑话本质。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是时候,结束这场笑话了。
她需要一场彻底的、冷静的摊牌。不是为了挽回,而是为了……尊严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