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卧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我走到门口，抬手想敲门，又犹豫了。

她会见我吗？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故意恶心她？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季含霜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我，和……我手里的盘子。

“你在干什么？想把房子点了？”

她的语气很冲，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火气。

很显然，刚才厨房里的动静，她都听到了。

“我……我做了点吃的。”

我把盘子往前递了递，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我……我怕你晚上饿。”

季含霜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那盘“不明物体”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

你管这叫吃的？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可能卖相不太好。”

**巴巴地解释。

“但是我尝过了，能吃。”

其实我没尝，光是闻着那股子焦糊味，我就没什么食欲。

但我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总不能说我辛辛苦苦折腾半天。

就是为了端一盘垃圾上来给她看吧。

季含霜还是没说话。

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让我捉摸不透的审视。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端着盘子的手都开始发抖。

“你要是不想吃，就算了。”

我有些泄气，准备把盘子端走。

“拿进来吧。”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

让我拿进去？

“还愣着干什么？”

她见我没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想让这股味道飘满整个走廊吗？”

“哦哦，好！”我如梦初醒，连忙端着盘子侧身挤进了她的卧室。

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走进她的房间。

以前我也进来过，但都是喝得醉醺醺的。

被保姆扶进来，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就走，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

她的房间很大，装修风格和她的人一样，简洁，冷淡。

主色调是高级的灰色和白色，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和一个小小的相框。

我的目光被那个相框吸引了。

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年轻的我和年轻的她，穿着婚纱和礼服，并肩站在一起。

我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敷衍笑容。

而她，则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

我的心，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这张结婚照，我家里一张都没有。

我嫌丢人。

没想到，她却一直摆在床头。

“看够了没有？”季含霜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看到她已经坐在了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手里端着一杯水，正冷冷地看着我。

“我……我放哪儿？”我举着手里的盘子，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子。

“扔垃圾桶里。”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吃我做的东西。

我垂头丧气地走到墙角的垃圾桶旁边。

准备把我这一个小时的“心血”倒掉。

“等等。”她又开口了。

我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给我吧。”她伸出手。

我再次愣住。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耍我玩吗？

“你到底给不给？”

她见我又不动了，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

“给给给！”

我不敢再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面前。

把盘子和筷子一起递了过去。

她接了过去，放在腿上。

然后，她就真的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我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忘了。

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直接吐出来？

然后骂我“陈晟你是不是有病”？

季含霜的动作很慢。

她咀嚼了几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她的脸上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既没有嫌弃，也没有赞赏。

就好像，她吃的不是一盘烧焦的菜。

而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晚餐。

然后，她又夹了第二筷子，第三筷子……

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把我做的“黑暗料理”吃下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感动？

心疼？

还是愧疚？

都有。

我做的东西有多难吃，我自己心里清楚。

她为什么要吃？

是为了给我面子？

不可能。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她没必要给我留什么面子。

那是为什么？

我看着她，突然就明白了。

她不是在给我面子，她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忍受，习惯了吞下所有的苦。

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我的眼眶一热，差点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我赶紧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哭。

我现在在她面前，就是个信誉破产的**。

我做的任何情绪化的举动，都会被她当成是演戏。

“那个……米饭也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我哑着嗓子问道。

“不用了。”

她放下筷子，盘子里的菜，已经被她吃掉了小半。

“我吃饱了。”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空落落的。

她把盘子递给我：“拿下去吧。”

我接过盘子，转身准备离开。

“陈晟。”她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灯光下，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我的心猛地一紧。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紧张地问道。

难道是菜有问题？

吃坏肚子了？

“我没事。”

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很复杂。

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又来了，这个问题。

从白天在公司，到现在的晚上，她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

她不相信我的道歉，不相信我的改变。

她固执地认为，我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张了张嘴，很想把上辈子的事情都告诉她。

告诉她，我死过一次了，我看到她为我殉情了。

我知道错了，我这辈子只想好好对她。

可是我说不出口。

这些话太离奇，太荒诞了。

说出来，只会让她觉得我疯得更厉害了。

“我……”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想干什么。含霜，我就是想对你好。”

“对我好？”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怎么对我好？像今天这样，跑到我公司大吵大闹，让我成为整个公司的笑柄？

还是像刚才那样，差点把厨房点了。

然后端一盘烧焦的菜上来给我吃？”

“我不是故意的！”我急忙辩解。

“我去公司，是真心想跟你道歉。

我做饭……是我从来没做过，我……”

“够了。”

她打断我，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陈晟，我没兴趣听你解释，也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浪子回头的游戏。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出来。

是为了你们陈家下个季度的融资。

还是为了帮你那个好妹妹林薇摆平什么麻烦？”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心里划了一刀。

原来在她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把婚姻和感情当成筹码。

我无力地笑了笑，心里全是苦涩。

“如果我说，都不是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跟林薇已经断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至于陈家的事，那是陈家的事，我不会拿我们的婚姻去做交易。”

“是吗？”她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是。”我点头，语气坚定。

“含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但是没关系，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从今天开始，我会搬回来住。

我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学着……怎么去爱你。”

最后那句话，我说得很轻，但足够让她听清楚。

果不其然，她听到“爱”这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就好像，这个字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别过头，不再看我。

“夜深了，你出去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要休息了。”

这是又一次的逐客令。

但我知道，这次和之前不一样。

我的话，在她那颗冰封的心上，敲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好，你早点休息。”

我没有再纠缠，端着盘子，轻轻地退出了她的房间，还体贴地帮她关上了门。

回到一楼，我把盘子和锅都洗干净，然后给自己泡了一碗泡面。

热气腾腾的雾气里，我回想着刚才她吃下那盘焦黑的菜时的表情。

我的心，又酸又胀。

季含霜，我上辈子到底是对你有多不好。

才让你连这种东西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发誓。

吃完泡面，我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别墅很大，空房间很多。

但我不想去睡客房。

我想离她近一点。

哪怕只是隔着一层天花板，也能让我感到安心。

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月光投射出的斑驳光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重生回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发生的事情却比我过去十年经历的还要惊心动魄。

我见到了活生生的季含霜。

跟她说了话，甚至还让她吃了我做的饭。

虽然过程很曲折，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只是，要让她真正地接受我，信任我。

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心里的那堵墙太高太厚了，全都是我亲手一砖一瓦砌起来的。

现在，我要亲手把它拆掉。

不管多难，我都不会放弃。

想着想着，我渐渐地有了些困意。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立刻清醒过来，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了。

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我的身上。

是她。

她下来了。

她是下来看看我走了没有，还是……关心我？

我不敢动，只能继续装睡。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她好像走到了我身边。

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和她身上一样的沐浴露的清香。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想干什么？

然后，我感觉身上一沉。

一件带着她体温和香气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她竟然给我盖了毯子？

我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对我冷若冰霜的季含霜。

竟然会半夜下楼，给我这个她最讨厌的人盖毯子？

我是在做梦吗？

我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清晰的痛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盖好毯子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

她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很轻，很浅，带着一丝犹豫。

她在想什么？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睁开眼睛的时候。

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我听不明白的茫然。

然后，她就转身，悄无声息地上楼了。

我一直等到楼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才敢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拉起盖在身上的毯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那股清冷的香味，瞬间包裹了我。

这是她的味道。

我把脸埋在毯子里，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