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是从回春堂拿回来的?”沈文忠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拿起银票反复验看,确是真钞无疑。那赵扒皮的难缠,他再清楚不过。
“是。”燕凛只答了一个字,并不多言。
沈文忠脸色变幻,惊疑、审视,最后化作一丝更深的忌惮和恼恨。他干笑两声,将银票收起:“呵呵,没想到你还有些门道。不错,不错,总算没给沈家丢脸。”他挥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不洁之物,“下去领赏吧,厨房今日炖了蹄髈,允你添一碗。”
一碗蹄髈,便是他收回三千两烂账的“赏赐”。
燕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躬身行礼,退出了账房。身后,隐约传来沈文忠压低的、带着怒气的训斥声,似乎是某个伙计的算盘打错了珠子。
他并未去厨房领那碗蹄髈,而是径直回了偏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与窥探。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简陋得如同军中营房。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玄铁兵符,在掌心摩挲。冰凉的触感**着神经,也勾连着遥远北境的烽火与血腥气。昨夜醉仙居得到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三城已破,伏尸千里,朝廷援军溃败…时间,不多了。
他需要信息,更需要人手。光靠醉仙居那条线,还不够。
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旧木箱上。那是他“嫁”入沈家时唯一的“嫁妆”,里面是几件半旧的衣物和一些零碎杂物。他走过去,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铜制墨盒。
墨盒做工粗糙,像是地摊货色。他指尖在墨盒底部几个凹凸的刻痕上轻轻按特定顺序抚过,只听“咔”一声轻响,墨盒的夹层弹开,里面并非墨块,而是几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长针,以及一小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这是“隐鳞”的信物。“隐鳞”,是他一手建立,直属于他个人的暗哨与情报组织,成员身份各异,潜藏于市井江湖、甚至朝堂府衙,平日里与普通人无异,只在特定信号下才会被激活。当年他交出兵权,隐姓埋名,唯独这条线,他从未真正切断,只是让其进入最深沉的蛰伏。
他将那卷桑皮纸展开,上面是用特殊药水绘制的临安城简图,几个极细微的点,标注着隐鳞的联络位置。其中一个,就在沈家附近。
是时候,唤醒他们了。
***
夜色渐浓,雨后的临安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中,灯火阑珊。
沈府后院的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燕凛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阴影,闪了出去。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布衣,步伐轻捷,落地无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如同鬼魅。
他并未去地图上标注的那个联络点,而是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来到城西一条名为“猫儿巷”的僻静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棺材铺,门前挂着两盏昏黄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铺子里透出微弱的光,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就着油灯,慢吞吞地刨着一块木板,木屑纷飞。
燕凛走了进去,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看似浑浊的眼睛。他打量了燕凛一眼,声音沙哑:“客官,买棺材?现成的有松木、柏木,要上好的楠木,得定做。”
燕凛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铁质令牌,放在老者面前的刨花堆上。令牌上那模糊的鹰隼暗纹,在油灯下似乎活了过来。
老者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之前的麻木。他放下刨子,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令牌,仔细摩挲着边缘的磨损痕迹。
半晌,他放下令牌,对着燕凛,缓缓弯下腰,行了一个极其古老、带着军中痕迹的礼节。
“主上。”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敷衍,带着沉甸甸的恭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