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年了，第一次独自旅游林月婉在临河的美人靠上坐下时，
檐角的铜铃正被穿堂风拂得轻响。三月的江南，雨是细的，风是软的，
连阳光都带着三分水汽，落在青石板路上，洇出浅浅的湿痕。她要了一壶碧螺春，
瓷杯里的茶叶舒展着，像极了她此刻忽然松快下来的心境——这是她四十年来，
第一次独自出门。窗外就是平江路的河，乌篷船咿呀地从桥洞下钻出来，艄公的橹摇得慢，
船尾拖出细碎的水纹，像谁用指尖在绿绸上划了道痕。两岸的杨柳已抽了新绿，
枝条垂到水面，风一吹就晃，把影子搅得支离破碎。2在江南旅行，
怎能不回忆青春林月婉盯着那影子，忽然就想起自己的青春，如此时三月的风，
从她的脸颊划过，只感觉和煦了心情，却捕捉不了痕迹。她是从苏北乡下考出来的。
当年村里就她一个考上了南京的重点大学，送别的时候，娘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进她背包，
说“婉啊，到了城里，别学那些洋气的，咱庄稼人的本分不能丢”。她那时候点点头，
心里却揣着对大城市的憧憬，像揣着一颗滚烫的糖。大学的第一个舞会，是系里办的。
林月婉穿着娘做的蓝布褂子，站在礼堂的角落，看着同学们穿着皮鞋西装、连衣裙，
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回头，看见一个男生，个子很高，
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系着不太整齐的领带，脸憋得通红，说“同、同学，
能请你跳支舞吗？”是邹康？是系里女同学们偷偷爱慕的男孩子。后来林月婉才知道，
他是山里来的委培生，学费是地方资助的，毕业后要回去当老师。他长得好看，
是那种干净的帅，眉毛浓，眼睛亮，笑的时候会露出一点虎牙，只是总带着点害羞，
说话声音不大，做事却很细心。那天林月婉勇敢地答应了他的邀请，邹康也是才学会的舞步，
两个人总踩不到音乐的鼓点上，可总是踩在对方的脚上。一曲舞后，两个人就站在角落，
听着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音乐声很大，时不时地附耳说对方才能听到。
周末两人相约去公园，她们挤着公交，林月婉提着一袋草莓。邹康忽然转过脸说，
”草莓都颠坏了。”两人一看确实是，相视一笑，免了尴尬。他说山里的树很高，
夏天能听见蝉鸣，冬天会下很厚的雪；她说村里的河很清，夏天能摸鱼，
秋天能在田埂上捡野菊。聊到后来，林月婉觉得，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
比城里同学的香水好闻——是阳光晒过的皂角味，混着一点淡淡的草木香。他们正式在一起，
是半年后。邹康每天早上会在她宿舍楼下等，带一个煮鸡蛋，或者一个肉包；她晚自习晚了，
他会默默跟在后面，送她到宿舍门口，然后说“明天见”；她来例假，肚子疼，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热水袋，用自己的外套裹着，怕凉了，递到她手里时，指尖都是烫的。
林月婉那时候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他害羞，不会说情话，可他做的每一件事，
都比情话更暖。毕业那年，邹康帮她把行李送回苏北老家。娘炖了鸡汤，让他坐，
他就坐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很拘谨。吃饭的时候，娘忽然拉着林月婉进了里屋，
压低声音说“婉啊，你没闻见？这小子身上有股味，是狐臭！咱老家的说法，有这味的人，
命不好，走遍天涯都发不了家，是‘一升米养不出’的命！”林月婉愣住了，
她从来没注意过，邹康身上有什么味道——或者说，她闻惯了他身上的皂角味和草木香，
根本没觉得那是什么异味。可娘说得笃定，眼神里满是焦虑，说“这不行，
咱婉婉不能找这样的，以后日子过不好！”那时候的苏婉，才二十出头，没什么城府，
心里藏不住事。她回到饭桌上，看着陈阳还在给她夹鸡腿，忽然就说了一句“邹康，我娘说，
你身上有狐臭，说……说你命不好”。话一出口，陈阳夹鸡腿的手就停住了。
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邹康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饭，肩膀微微发抖。林月婉看着他，
忽然就慌了，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娘的话，像一根刺，
扎在她心里。那天下午，邹康就走了。他没说再见，只是默默把行李搬上车，
然后对林月婉说“你好好的”。林月婉看着他的背影，想说“别走”，可娘在旁边看着，
她没敢。邹康走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她。她写信，寄到他学校，没回信；她打他宿舍电话，
没人接；她去他山里的老家找，却被告知，他已经去外地工作了，不知道在哪。后来，
林月婉在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周明晓。周明晓是做建材生意的，事业有成，
说话得体，身上总是喷着淡淡的古龙水，没有任何“异味”。娘很满意，
说“这才是能过日子的人”。苏婉没反对，她觉得，日子嘛，不就是柴米油盐，暖不暖的，
或许没那么重要。3自己寡淡的日子结婚二十年，周明晓对她很好。他给她买名牌包，
买珠宝，给她大房子住，请了保姆做饭；他们有一双儿女，儿子今年十八岁，
考上了重点大学，活泼上进；女儿十五岁，亭亭玉立，成绩也好。在外人眼里，
林月婉是人生赢家——丈夫有钱，儿**秀，她自己又文静贤淑，美丽大方。
可只有林月婉自己知道，她的日子，像一杯温吞水，不冷不热，没什么味道。
周明晓很少在家吃饭，总是有应酬；就算在家，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或者打电话谈生意，很少跟她聊天。他们夫妇分房睡已经五年了，不是因为吵架，
只是因为周明远说“睡不好，影响第二天工作”。儿女长大了，有自己的世界，
儿子忙着打球、交朋友，女儿忙着追星、写作业，也很少跟她谈心。苏婉每天做的事，
就是逛逛街，做做美容，看看电视剧，日子过得像钟摆，滴答滴答，重复又寡淡。
4你若安好，爱你的人会祝福你她不是不满足，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会想起邹康——想起他早上递来的煮鸡蛋，想起他晚自习后送她的背影，
想起他递热水袋时烫红的指尖。她不知道，邹康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婚，过得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如果当年她没说那句话，他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青春里一个隐秘的爱人，
在寡淡的中年回想来，总是那么有诗意。谁的青春没有过艳丽呢？“叮——”铜铃又响了，
打断了苏婉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河对岸的石板路上，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个子很高，头发有点花白，却梳得整齐。男人走得很慢，一边走，
一边看着河边的杨柳，像是在欣赏风景，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林月婉的心跳，
忽然就漏了一拍——这个男人的侧脸，这个身形，太像二十多年前的邹康了。她放下茶杯，
身体往前倾了倾，仔细看着。男人走到一座石桥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河对岸看过来。
就在这时，苏婉看清了他的脸——眉眼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眼角有了细纹，
鼻梁还是那么挺，嘴唇还是那么薄，只是那张脸不再年轻饱满，略带了有点沧桑。真的是他？
晓月婉的手心忽然就冒了汗。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又不敢，怕认错了，怕打扰了，
更怕……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男人好像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
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忆什么。林月婉的心跳更快了，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却觉得茶水有点烫，烫得她喉咙发紧。过了一会儿，男人下了石桥，沿着河边的石板路，
朝着她这边走过来。林月婉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该躲开，还是该等着？男人走到她坐的茶店门口，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招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