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不大。
但在死一样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得像一根针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顾卫东和张兰。
顾卫东最先反应过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温韵辞,你疯了?”
“你说这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
“这上面白纸黑字,还有哲远的亲笔签名,下面还有王律师事务所的公证章!”
张兰也回过神,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
“你个丧门星!我儿子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就是不想搬出去,想赖在我们顾家!”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亲戚们也开始窃窃私ud。
“她是不是受**太大,脑子不清楚了?”
“我看就是,一个女人家,她懂什么遗嘱。”
“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我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份遗嘱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落款处,“顾哲远”那三个字上。
我看了很久。
久到顾卫东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一丝不耐烦。
“你看够了没有?看不懂就滚一边去,别在这儿耽误大家时间!”
我抬起头,看向他。
我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他有些发毛。
然后,我慢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向那个签名。
“大哥,妈。”
我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强忍着巨大的悲痛。
眼圈,也适时地红了。
“哲远走了,我比谁都难过。”
“我也不想怀疑他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可是……这个签名,我真的……看着不对劲。”
我的示弱,让顾卫东和张兰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在他们看来,我这只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顾卫东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对劲?我看你就是眼睛出了问题!”
“不是的。”
我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
“你们看……”
我的手指,点在了“顾”字的起笔处。
“哲远写字,有个习惯。”
“他的每一个字,起笔都非常利落,像刀切一样,从来没有停顿。”
“因为他自信,下笔的时候,心里早就有了整个字的结构。”
我顿了顿,吸了一下鼻子。
“可是你们看这个‘顾’字,它的第一笔,这个‘古’字的起头。”
“这里有一个非常、非常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顿笔痕迹。”
“就像是……写字的人在下笔前,犹豫了一下。”
“他在模仿,所以他需要一个思考和定位起笔点的过程。”
“而我丈夫写自己的名字,从来不需要思考。”
客厅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停滞了。
他们下意识地凑近了些,想看清我说的那个“顿笔”。
当然,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需要放大几十倍的显微镜,和受过千百次训练的眼睛。
但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们心里。
激起了一圈怀疑的涟漪。
顾卫东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不再是那种胜券在握的嘲讽。
而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惊慌。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一派胡言!一个顿笔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笔不好用,漏了点墨水!”
“是吗?”
我轻声反问,然后把手指移到了第二个字,“哲”。
“那我们再看这个‘哲’字。”
“哲远写这个字下面的‘口’,从来都是一笔写完,带着一点弧度,显得很圆润。”
“这代表了他这个人,外圆内方,做事讲究分寸,又留有余地。”
“可遗嘱上的这个‘口’,却是用两笔写成的,一个横,一个拐弯的框。”
“转角的地方,非常生硬。”
“写字的人,很紧张。他的手腕是僵硬的,所以他无法完成那个流畅的圆弧。”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写得不像。”
我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顾卫东和张兰的心上。
张兰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她强撑着喊道:“你……你胡说!这都是你自己瞎编的!谁知道哲远写字是什么样的!”
“我当然知道。”
我抬起头,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我嫁给他五年。”
“他每天晚上在书房签的文件,至少有几十份。”
“他写的每一个字,我都见过。他写的每一个笔画,我都记得。”
“他开心的时候,字迹会飞扬一些。他疲惫的时候,笔锋会沉重一点。”
“他生气的时候,字的收尾会带一个很重的钩。”
“这些,你们知道吗?”
我环视着客厅里所有的亲戚。
他们都低下了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顾哲远的钱,顾哲远的权。
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这个人。
我的目光,最后落回到顾卫东的脸上。
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哥,你刚才说,这是哲远生前立的遗嘱。”
“可我怎么看……”
我伸出手指,指向最后一个字,“远”。
“这个‘远’字,写得……充满了死气。”
“它的最后一捺,拖得很长,很重,而且越来越慢。”
“在笔迹学里,这叫‘送终笔’。”
“通常只会出现在生命垂危,或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人笔下。”
“我丈夫,死于一场突发的车祸。”
“他立遗嘱的时候,怎么会预感到,自己要死了呢?”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只剩下我带着哭腔的,清晰无比的质问。
还有顾卫东,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