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结婚,新郎不是我们通知的那个。
新娘父母也不是我们俩。
这话是远房侄子在电话里说的,带着七分震惊三分看热闹的语气。
我叫林秀,我丈夫叫江涛。
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江月。
侄子在家族群里发了张照片,一张华丽的婚纱照。
照片上,我们的女儿江月笑得灿烂,挽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
更刺眼的是,她身边站着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女,亲昵地与她和那个男人并肩而立。
照片下的配文是:恭贺陈氏集团公子陈明与江月**新婚大喜。
陈明?
不是那个叫李伟的普通上班族吗?
江月三个月前才带回家给我们看过,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
我脑子嗡的一声。
照片里的背景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
江涛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死死盯着那张照片,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江月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又一遍,都是这冰冷的女声。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女儿结婚,我们做父母的竟然是通过亲戚的转发才知道?
照片上那两个人又是谁?
为什么他们能站在我女儿身边,接受宾客的祝福,而我们却被蒙在鼓里?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辱感瞬间将我吞没。
仿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江涛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地址,问你侄子要地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立刻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给侄子发信息。
很快,酒店的名字和地址发了过来。
江涛看了一眼,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走。”
一个字,掷地有声。
“我们去干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心里一片慌乱。
去质问?去闹吗?
那可是女儿的婚礼。
江涛回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一顿地说:
“去看看,我们养大的女儿,是怎么给我们长脸的。”
我心头一震,所有的犹豫和胆怯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是啊。
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她结婚,却找了两个陌生人当父母。
把我们这对亲生父母像垃圾一样丢在一边。
我倒要亲眼去看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和江涛身上还穿着普通的居家服,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出了家门。
我们没有开车,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里,江涛一言不发,拳头攥得死死的,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坐在他旁边,只觉得浑身发冷。
手机不停地在手里震动,是家族群里各种亲戚发来的问询。
“大姑,江月结婚怎么没跟我们说啊?”
“这男方家里很有钱吧?看这排场!”
“照片上那俩人是亲家吗?真有气质。”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我关掉了手机,再也不想看。
羞辱,愤怒,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我怕看到的,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儿。
车子在宏伟的酒店门前停下。
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毯,两边摆满了祝福的花篮,气派非凡。
衣着光鲜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笑着走进去。
我和江涛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站在这片繁华前,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的迎宾看到我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还是礼貌地伸出手。
“您好,请出示您的请柬。”
江涛沉着脸。
“我们是新娘的父母,没有请柬。”
迎宾愣了一下,脸上的职业微笑有些僵硬。
“新娘的父母?江**的父母已经到了啊。”
他指了指大厅里那张巨大的婚纱照海报。
正是我们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一张。
江涛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我拉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麻烦你,把江月叫出来,就说她爸妈来了。”
迎宾脸上的表情变得为难又警惕,他通过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西装,像是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眼神里的傲慢毫不掩饰。
“两位有什么事吗?今天的婚礼不接受没有邀请的客人。”
“我们是江月的父母!”江涛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吼了出来。
这一声,吸引了周围不少宾客的目光。
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们脸上。
管家脸色一沉。
“保安!”
两个高大的保安立刻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大厅里传来。
“让他们进来。”
人群分开,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江月走了出来。
她化着精致的妆,美得像个公主。
但在看到我们的瞬间,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冰冷的厌烦和不耐。
她身后,跟着那个叫陈明的男人,以及照片上那对“父母”。
我看着我的女儿,那个我抱在怀里长大的女孩,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的眼神,像在看两个不速之-客,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麻烦。
“你们来干什么?”
她开口了,语气比酒店的中央空调还冷。
“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我和江涛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丢人?
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供她上大学,现在她结婚,我们来参加她的婚礼,竟然是给她丢人?
我看着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涛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吓人。
他死死盯着江月,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那个叫陈明的女婿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挡在江月身前,但他眼中的疏离和防备骗不了人。
“叔叔阿C姨,今天是我和月月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他嘴上叫着叔叔阿姨,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尊敬。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像是在打发两个无理取闹的乞丐。
而他身后,那对“假父母”也走了过来。
那个“假妈”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
“原来是月月的亲生父母啊,快请进吧。月月这孩子也是,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你看这事闹的,让客人们都看笑话了。”
她的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坐实我们“不懂事”、“上不了台面”的形象。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用主人的姿态谈论着我的女儿,心如刀割。
周围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那对才是亲生的啊?看起来……是挺普通的。”
“难怪呢,陈家那是什么门第,肯定看不上这样的亲家。”
“这女儿也是够狠的,结婚都不要亲爹妈了。”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针。
我一辈子都要强,活得堂堂正正,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而这羞辱,竟然是我最疼爱的女儿给的。
江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月,嘴唇动了半天,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眉眼间和陈明有几分相似。
她就是陈明的母亲,江月的婆婆。
她没有看我们,而是先对周围的宾客优雅地笑了笑。
“一点小误会,让大家见笑了。”
然后,她才将目光转向我们,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路边的两块脏石头。
她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着我们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我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江涛那双沾了点泥点的旧皮鞋上。
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从她嘴角一闪而过。
“所以,这就是小月的亲生父母?”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刺骨的轻蔑。
“看起来……确实不太体面。”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
我所有的愤怒、委屈、不解,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我不再发抖,也不再慌乱。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看着一脸嫌恶的婆婆,看着满眼不耐的女儿,看着那个虚伪客套的女婿。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不体面”的存在。
是他们这场华丽婚礼上的一个污点。
我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
为什么她要找人假扮父母。
因为她嫌我们穷,嫌我们普通,嫌我们配不上她如今的荣华富贵。
嫌我们给她丢人。
我的心彻底冷了。
我缓缓地,把目光从那些人脸上移开,最后定格在江月的脸上。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问她:
“我只问你一句。”
“照片上那两个人,是你请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月身上。
她美丽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敢看我,眼神躲闪着,嘴唇微微颤抖。
旁边的陈明轻轻碰了她一下,似乎在催促她。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在婆婆那审视的目光下,江月闭上眼,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
像一把铁锤,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对她的母爱,砸得粉碎。
我笑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江涛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探究的目光。
他看着江月,那个他曾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江月,从你点头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父女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拉着我,转身就走。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几乎是被江涛拖着走的。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江月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婆婆。
而陈明的母亲,正缓缓收回手,脸上是冰冷的怒意。
“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她压低了声音,但那份刻薄和狠厉,却穿透了距离,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
江月站在那里,婚纱洁白,妆容精致,却像一个被人随意丢弃的玩偶。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她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我没有停。
江涛也没有停。
我们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走进了外面刺眼的阳光里。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木然地拿出来。
屏幕上亮着一条新消息的预览。
发件人:江月。
“妈,你听我解释……”
我看着那几个字,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
江涛瞥了一眼,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