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花浇水。

门铃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得像是催命。

她放下水壶，有些疑惑。

这个小区安保很好，推销员进不来。她在这里住了三年，除了收快递，几乎没人按过她的门铃。

林岚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猫眼。

瞳孔骤然一缩。

门外站着一群人，乌泱泱的。

最前面的是一张她只在电视上看过的脸，著名调解节目《心结》的主持人，王浩。

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亲切笑容。

而他旁边，那个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不是别人。

是她的女儿，江念。

一台黑洞洞的摄像机，正贪婪地对准了她的家门，对准了猫眼后她的眼睛。

林-岚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开门，转身就走，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身后的门**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刺耳的敲门声，砰，砰，砰。

“林女士！林岚女士！我们知道您在家！”王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我们是《心结》栏目组，您的女儿江念有话想对您说！”

林岚充耳不闻，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妈妈！妈！你开门啊！”江念的哭声也传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意的凄楚，“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见见你，你让我当面跟你认个错好不好？”

林岚喝了一口水。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压住了心底翻涌上来的那股恶心。

认错？

如果认错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

如果眼泪是武器，那江念早就无敌于天下了。

“林女士，您这样拒不沟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王浩的声音拔高了，带上了一丝说教的意味，“江念还是个孩子，她已经知道错了，做母亲的，何必这么固执呢？”

“您看，周围的邻居都出来了，您也不想让大家看笑话吧？”

林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果然，楼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邻居聚在一起，对着她家门口指指点点。

栏目组的车就停在楼下，车身上巨大的LOGO异常醒目。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道德绑架。

一场以亲情为名的公开处刑。

而她，就是那个被绑在行刑架上，等待被审判的“冷血母亲”。

林岚松开窗帘，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笑话？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她早就成了别人口中最大的笑话。

不在乎多这一次。

“妈妈！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江念的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嚎啕，“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妈，我求求你了！”

林'岚：“……”

她甚至能想象出江念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低着头，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身体因为“伤心”而微微颤抖。

这副模样，最能激起旁观者的同情心。

从小到大，她就是靠着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取了所有人的喜爱，也掩盖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自私和谎言。

敲门声和哭喊声还在继续。

林岚觉得有些吵。

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物业电话，投诉有人骚扰。

就在这时，王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林女士！您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您未出世的外孙，开门谈一谈吧！”

“江念她……她已经怀孕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门外安静了一瞬。

楼下邻居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林-岚准备拨号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她闭了闭眼。

很好。

为了逼她开门，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了。

她了解江念，比任何人都了解。

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会第一时间拿着孕检单冲到自己面前，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为她和她的“孩子”负责，而不是带着一个调解节目来演戏。

门外的哭声配合着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更加悲痛欲绝的声调爆发出来。

“妈！我怀孕了！你就真的这么狠心，连自己的外孙都不认吗？”

林岚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她知道，今天这门，是躲不过去了。

他们把戏都演到这个份上了，她如果再不开门，明天的新闻头条就会是“冷血外婆拒认怀孕女儿，祖孙三代性命堪忧”。

她不想惹麻烦。

但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林岚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对着门外，清晰地说道。

“让摄像机关掉。”

门外的声音一静。

王浩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应，愣了一下才说：“林女士，我们这是全程录播，为了保证调解的真实性和公正性……”

“要么关掉，要么我报警。”林岚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你们这种行为，已经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构成了骚扰。”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

林岚能想象到王浩和导演紧急沟通的模样。

几秒钟后，王浩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了点妥协：“好，好！林女士您别激动，我们先把摄像机关掉，您开门，我们好好谈。”

林岚没有动。

她等着。

直到猫眼里，那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退到了一边，并且把镜头盖盖上。

她这才缓缓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脸“胜利在望”的王浩，和哭得双眼红肿，我见犹怜的江念。

江念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是她的前夫，江伟。

他看到林岚，脸上立刻堆起熟悉的、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阿岚，你看你，孩子都找上门了，怎么还闹脾气呢？”

林岚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江念微微隆起，被刻意用手护住的小腹上。

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进来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江念心底莫名一慌。

王浩和江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

只要肯开门，肯谈，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他们鱼贯而入。

林岚没有给他们拿拖鞋，也没有要倒水的意思，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

“说吧，想谈什么。”

王浩清了清嗓子，立刻进入了主持人的角色：“林女士，您看，江念她……”

“我没问你。”林-岚直接打断了他。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江念。

“江念，你说。”

江念被她看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江伟身后缩了缩。

“妈……”

她刚一开口，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错了……我不该……”

“错哪了？”林岚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和酝酿情绪的机会。

江念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该……不该偷拿您的东西……不该……不该冤枉李阿姨……”

“还有呢？”林岚面无表情。

江念愣住了。

还有？

还有什么？

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江伟。

江伟立刻打圆场：“阿岚，你看孩子都认错了，五年前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她那年十九岁，已经成年了。”林-岚冷冷地纠正。

“她为了一个刚认识两个月的男朋友，偷走了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那块我准备留给她当嫁妆的翡翠平安扣。”

“她不仅偷了，还把它以五万块的低价卖了出去。”

“她不仅卖了，还为了掩盖罪行，嫁祸给了我最好、最信任的朋友，照顾了她十几年的李阿姨。”

“让我把一个真心对我们好的人，当成贼一样赶出了家门，断绝了来往。”

林岚每说一句，江念的脸色就白一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浩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显然没想到内情这么严重。

林岚看着江念，一字一句地问。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错，说来我听听。”

江念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以为，只要自己哭得够惨，姿态放得够低，再有父亲和著名主持人撑腰，当着镜头的面，母亲无论如何都会顾及颜面，选择原谅。

她没想到，林岚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地，把所有不堪的过往，血淋淋地撕开。

看着女儿惨白的脸，林岚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她的目光再次移到了江念的小腹上。

“你刚才说，你怀孕了？”

江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把手紧紧护在肚子上。

“是……是的，妈，已经两个月了。”

林岚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忽然转身，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扔在了江念面前的茶几上。

啪的一声。

那是一个还没拆封的验孕棒。

林岚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地响起。

“去，卫生间。”

“现在就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