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的轰鸣声,是我回村打响的第一枪。我叫李念霜,在城里拼了十年,终于攒够了钱,
准备把老家的破瓦房推倒,给我爸李建民盖一栋二层小楼。我爸一辈子窝囊,我妈死得早,
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受尽了白眼。我发誓要让他风风光光地住上新房。
可挖掘机刚伸出铲斗,一道黑影就“嗷”一嗓子扑了过来,直挺挺躺在了履带前。“李念霜!
你敢动一铲土,我就死在你家门口!”是隔壁的汪玉凤,她头发散乱,眼睛通红,
像个索命的女鬼。我跳下车,强忍着怒气:“汪婶,你这是干什么?我翻建我家的房子,
碍着你什么事了?”汪玉凤的儿子赵刚,一个三十多岁还游手好闲的混子,
立刻叉腰挡在她妈身前:“碍着什么了?你家这挖掘机一动,就破了我家的风水!
我妈昨晚就梦见祖坟冒黑烟了!”我气笑了:“赵刚,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你跟我扯风水?
”“风水怎么了?风水就是天!”汪玉凤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两家院墙交界处,
那口早已干涸的废井。“特别是这口井!这井是我们老赵家的‘龙脉’!你们家盖楼,
地基一挖,龙脉断了,我家要绝户的!我告诉你,这井,一根草都不能碰!
”我简直觉得荒唐。那口井,明明在我家宅基地的红线图里,什么时候成她家的“龙脉”了?
我爸李建民从屋里缩着脖子跑出来,拉着我的袖子,声音抖得像筛糠:“霜霜,霜霜,
算了……咱不盖了,不盖了行不行?邻里邻居的……”“爸!”我甩开他的手,“你怕什么?
我们占理!房产证、宅基地证,红线图!全在我包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这井就是我家的!”我爸的脸瞬间惨白,他看了一眼汪玉凤,那眼神根本不是邻居,
是老鼠见了猫。汪玉凤“呸”了一口:“证?什么证?在村里,我汪玉凤的话就是证!
我今天就躺这了,赵刚,拿凉席来!我跟他们耗!
”赵刚真的从屋里拖出一张破凉席铺在挖掘机前。汪玉凤一躺,闭上眼,
开始哼哼唧唧地哭丧:“我苦命的丈夫啊……你死得早啊……你看看,
人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天理何在啊……”挖掘机师傅熄了火,为难地看我:“老板,
这……这没法干啊。要不,你先跟村委说说?”我以为这只是农村常见的撒泼打滚。我错了。
这只是个开始。我爸的懦弱,汪玉凤的疯狂,都远远超出了“邻里纠纷”的范畴。
我当晚就去了村委会。老村长刘叔,叼着烟杆,听我把证件拍在桌上,浑浊的眼睛抬了抬。
“念霜啊,你汪婶那个人……唉,她不容易。一个寡妇,拉扯赵刚长大,你多让让她。
”“刘叔!”我提高了声音,“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这是占地!她躺在我家地基上,
说那井是她家的‘龙脉’,这叫什么事?我证件齐全,合法合规!”刘叔叹了口气,
烟灰掉在桌上:“证是没错。可……那口井,它比较特殊。”“特殊在哪?
”“这……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刘叔含糊不清,“三十年前的老事了,你爸最清楚。要不,
你回去问问你爸?”我爸?我爸要是有用,我还用得着来这?我压着火走出村委会,
迎面就撞上了赵刚。他斜眼看我,嘴里嚼着槟榔:“李念霜,去告状了?我告诉你,没用。
识相的,赶紧滚回你的城里去。这房子,你盖不成!”“赵刚,我警告你,再阻拦施工,
我报警。”“报警?”赵刚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你报啊!我看警察是管你挖地基,
还是管我妈躺地上睡觉!”他吐掉槟榔渣,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别怪我没提醒你。
惹急了我们,让你爸……哼,下半辈子都别想安生。”一股寒意从我背脊窜上来。
这不是威胁。这是警告。他话里有话。他好像笃定我爸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家。我爸李建民正蹲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地抽闷烟,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爸。”我站在他面前,“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他身体一僵,
没抬头:“什么……什么事?没有啊。”“那口井!”我指着院墙的方向,“刘叔说,
那口井是历史遗留问题,说你最清楚!你和汪婶家,到底怎么回事?”“没……没怎么回事!
”我爸的声音开始发颤,
“就是……就是你汪叔(汪玉凤的丈夫赵强)……他……他当年……”“当年怎么了?
”我逼问。“他当年做生意,跟我借过钱!后来……后来他跑了,这井,他就抵给我了!
”我爸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像是为了掩饰心虚,“对!就是这样!
这井本来就是他抵给我的!是我们家的!”我皱眉。借钱?抵押?“那有字据吗?
”“都……都三十年了!谁还留着那玩意儿!”我爸烦躁地挥挥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是我们家的!汪玉凤她就是个疯婆子!不讲理!”他不肯再多说一句,转身进屋,
“砰”地关上了门。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我爸在撒谎。
他演得太假了。第二天,我不信邪,再次叫来了施工队。我给师傅们包了红包,
说:“今天必须动工。汪玉凤再来闹,你们别管,我来处理。出了事我担着。
”挖掘机再次发动。汪玉凤果然又扑了出来。这一次,我没跟她废话,直接掏出手机,
对准了她:“汪婶,我再警告你一次,这是我家的地。你再阻拦,就是私闯民宅,
我立刻报警,把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给警察听!”汪玉凤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我来这手。
“你……你敢!”“你看我敢不敢!”赵刚一看他妈被镇住,急了,
冲上来就要抢我手机:“你拍什么拍!删了!”我往后一退,我爸李建民不知何时冲了过来,
挡在我身前,颤抖着喊:“别……别动手!赵刚!有话好好说!”“说你妈!
”赵刚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在我爸胸口。我爸都快六十了,哪经得住他这么一推。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勺“咚”的一声,重重磕在了院门口的石阶上。血,瞬间涌了出来。
“爸!”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爸眼睛一翻,晕了过去。“杀人啦!
”汪玉凤尖叫一声,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她一**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打死人啦!
李家父女打死人啦!”赵刚也吓傻了,指着我:“不……不是我!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手指抖得按了好几次才按对。“喂……110吗?不……120!
先叫120!我爸被人推倒了,流了好多血!快来!还有……110!这里有人故意伤害!
”我爸被拉走了,脑震荡,后脑勺缝了五针。赵刚被警察带走了,
但汪玉凤一口咬定是我爸自己冲过去“碰瓷”的。村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
“造孽哦,为了块地,邻居闹成这样。”“李建民也真是……老实巴交一个人,
怎么就……”“你懂什么,我听说啊,是李建民当年坑了人家老赵家……”风言风语,
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我在医院守了我爸一夜。他醒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睁着眼,
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我给他倒水,他也不喝。“爸,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坐在他床边,
声音沙哑,“警察说了,赵刚那是故意伤害。我们去验伤,告他!这房子,我非盖不可!
我还要让他们赔偿!”我爸的眼珠动了动,他转过头,看着我。那眼神,不是愤怒,
不是委屈,而是……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汪玉凤的恐惧。“霜霜。”他开口了,
嘴唇干裂,“我们……我们回家吧。”“回哪个家?老房子都快塌了!”“回城里,
我们租房子住。”我爸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我们不盖了。这房子……不能盖。
这井……不能动。”“为什么?!”我终于爆发了,“爸!你窝囊了一辈子还不够吗?
我妈死了,你就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我回来了,我给你撑腰!你到底在怕什么?一个寡妇,
一个混子,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懂……你不懂!”我爸激动地坐起来,扯到了伤口,
疼得他倒吸冷气。“你不懂!”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斗不过她的!
我们……我们欠了她的!”“欠她什么?她家穷,我们就得让着她?她丈夫跑了,
我们就得可怜她?”“不是!”我爸瞪着我,眼眶血红,“不是跑了!
赵强……赵强他……”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快六十的男人,在病房里,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爸,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赵强啊……我不是人!我害了他一家啊!
”我如遭雷击。我爸在说什么?害了赵强?汪玉凤的丈夫,那个三十年前就“跑路”的男人?
“爸,你把话说清楚!赵强不是做生意失败跑了吗?”我爸摇着头,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是……不是啊……”他抖着手,指向窗外,
老家的方向:“他没跑……他没跑……他就在那口井里啊!”我爸疯了。这是我第一个念头。
他被赵刚推了一下,脑子撞坏了,开始说胡话了。“爸,你别吓我。”“我没吓你!
”我爸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霜霜,那口井……那口井不能动!
千万不能动!那是赵强的……坟啊!”我的血,凉了。从头顶凉到脚底。赵强的坟?
在……在我家的井里?“爸,你……你再说一遍?”“三十年前。”我爸像是陷入了魔怔,
双眼失神,开始喃喃自语,“三十年前,我和赵强是拜把子兄弟。他那年要做大生意,
就差五千块钱。五千块啊……三十年前的五千块……”“他来找我借。我那时候刚娶了你妈,
手里攒了点钱。我动心了。”“动什么心?”“他……他拿他家那块地做抵押。
”我爸的声音压得极低,“就是现在那口井的位置。那块地,风水好。我早就眼红了。
”“赵强不识字。我……我给他写了借条。”我爸的呼吸变得急促。“我骗了他。
我写的不是借条,是……是地契。是卖地的契。五千块,他把他家最好的那块地,卖给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