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夏口中那位“送子观音”转世的老中医,坐诊于一家名为“春和堂”的国医馆。
医馆坐落在市中心一条僻静的老街上,门脸古色古香,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格调。然而,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里面的景象却与“僻静”二字毫不沾边。
林悠悠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春运期间的火车站。
不,比火车站还要夸张。火车站的旅客脸上大多是归心似箭的期盼,而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混合了虔诚、焦虑和希冀的复杂表情。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混杂着各种方言的低语,形成一种独特的、让人心浮气躁的氛围。
“我的天……”林悠悠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她拉着简夏的袖子,压低声音吐槽,“这哪里是看病,这简直是大型许愿现场啊!你看墙上那些锦旗,‘妙手回春,送子观音’、‘医术精湛,我儿上岸’……我怎么感觉走错了片场,像是进了什么备考冲刺班?”
简夏一脸“你少见多怪”的表情,熟门熟路地拉着她到取号机前,输入了预约码。拿到那张印着“A138”的排队小票后,她才松了口气:“你懂什么,这叫专业对口。孙老就是这方面的权威,你看这阵仗就知道含金量了。”
林悠悠环顾四周,候诊区里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她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开始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悠悠从最初的好奇,到无聊,再到烦躁。她刷了半小时短视频,又看了一小时电子书,叫号屏上的数字却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向前爬行。
她开始观察周围的人。有愁眉苦脸的中年夫妻,有被婆婆簇拥着、一脸压力的小媳妇,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像公司高管的男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董事会。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单人位上,与周围焦灼的环境格格不入。男人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府绸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机械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和旁人交谈,只是安静地坐着,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林悠悠心里嘀咕:这人是走错地方了吧?这气质,不像是来求子的,倒像是来收购这家医馆的。
她正暗自腹诽,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镜片后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冷静、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带着一种审视和剖析的意味。
林悠悠心里一咯噔,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手里的排队小票。
真是见鬼了,她想,一个眼神就这么有压迫感。
又过了不知多久,林悠悠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精神也开始涣散。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广播里终于传来了护士那毫无感情的、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
“请A138号到三号诊室就诊,A138号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位。”
林悠悠一个激灵,瞬间满血复活!她抓起包,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口中还应着:“来了来了!”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同时,斜前方那座“冰山”也动了。男人迈开长腿,沉稳地站起身,方向同样是三号诊室。
两人在狭窄的过道上相遇,几乎同时到达诊室门口。
林悠悠看着他,眉头一皱,抢先开口:“不好意思,这位先生,A138号是我。”
江辰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出清冷的光。他看了一眼林悠悠手上的小票,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言简意赅:“我的也是A138号。”
林悠悠愣住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票?她立刻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大哥,你这什么路数?高科技伪造?我可告诉你,我这号是刷了好几个通宵才抢到的,你想插队,没门!”
江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不习惯和人进行这种低效率的争辩。他只是冷静地指出:“你的逻辑有漏洞。我没必要伪造,系统问题而已。”
“系统问题?”林悠悠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给气笑了,“我看你才有问题!你这加塞儿的姿势很熟练啊,上辈子是北京早高峰的地铁吗?浑水摸鱼,趁乱挤上车?”
面对林悠悠连珠炮似的吐槽,江辰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分析:“第一,我比你先到。第二,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第三,你的指控缺乏事实依据。”
林悠悠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家伙,跟她在这儿玩逻辑推理呢?她最烦的就是这种一本正经、油盐不进的“杠精”!
她双手叉腰,战斗力飙升:“嘿,我今天还就跟你杠上了!你先来的?你把名字刻在座位上了吗?再说了,你看看你这打扮,这气质,像是来看中医的吗?我看你就是个‘黄牛’!专门倒卖专家号的!”
“黄牛?”江辰的镜片后闪过一丝错愕,他推了推眼镜,反驳道:“这个假设不成立。项目ROI(投资回报率)太低,执行这个开发任务是负收益。”
“你还跟我扯上ROI了?”林悠悠简直要被这个“冰山”给气疯了,感觉自己像在跟一个AI辩论,撸起袖子就准备跟他好好理论一番。
两人的争吵声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整个候诊区的目光。所有人都像看戏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俊男靓女在诊室门口“针锋相对”。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开了,一个被工作折磨得面无表情的年轻护士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吵什么吵!A138号!谁是A138号?再不进来号就作废了!”
“我是!”
“我是!”
林悠悠和江辰异口同声。
护士被他俩这该死的默契给整懵了,随即翻了个白眼,显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她没好气地伸出手:“挂号单都拿来我看看!”
两人同时将自己的挂号单递了过去。
护士接过来,左右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不懂事的“智障”。
整个候诊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着这场“真假美猴王”大戏的最终判决。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护士**姐深吸一口气,运足了丹田之气,用足以穿透整个大厅的音量,石破天惊地宣布道:
“别吵了!系统没出错,是给你们挂的‘夫妻同诊’号!”
“什么?!”林悠悠和江辰再次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护士**姐似乎觉得他俩的智商需要被狠狠地敲打一下,于是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继续补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方圆十米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俩,都是不孕不育科的,一个是多囊,一个是弱精,谁也别嫌弃谁!赶紧的,一起进来,别耽误孙老下班!”
轰——
林悠悠感觉自己头顶仿佛有道天雷劈过,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劈成了焦炭。
空气,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
整个候诊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病毒,浓度高到几乎可以让人窒息。
刚才还在看戏的吃瓜群众们,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有恍然大悟的,有憋笑憋到内伤的,还有用“原来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目光看着他们的。
林悠悠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到紫,最后变成了一块调色盘。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不,钻进地心都不够!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罪魁祸首”。
江辰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嘴唇微张,镜片后的眼神里写满了同样的震惊和……屈辱。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敌意,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经历了“大型社会性死亡”后的、难以言喻的、荒谬绝伦的……革命情谊?
不,是同归于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