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正把防晒帽塞进行李箱时。拉链卡在中间。手机响了。是儿子肖宇。
我手一抖,帽子掉在地上。“妈,张慧预产期快到了。”他语气很轻。
“她最近情绪不太稳,睡不好,吃不下……她爸妈忙生意,我这边项目有走不开……妈。
”他顿了顿“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您最合适。”您来住几个月,等孩子生了,
帮我们带一带。行吗?我盯着行李箱里那包风干杏——闺蜜赵倩说新疆路上当零嘴,
酸甜开胃,提神醒脑。温柔得像刀。“您不来,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我没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张慧的声音,软软的:“妈~您来嘛,我一个人好怕~”怕?你怕什么?
怕没人给你端洗脚水?怕没人半夜给你热牛奶?怕没人替你老公尽孝?我没说出口。
一个字都没说。挂了电话。我把风干杏放回储物柜。动作很慢。
赵倩刚发来的群消息还在跳:“姐妹们!6月15号乌鲁木齐**!
住大巴扎旁民宿!晚上撸串看雪山!行程单我发群里了!@李素娟娟姐确认!
”我点了“保存图片”。没回。老刘私信我:>“娟姐!硬卧票我帮你抢到了!
下铺!你腰不好!别省钱!”我没回,也不知道怎么回。客厅墙上,老伴的遗照在笑。
三年前他脑淤血倒下时,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老花镜。我伺候他三年。
擦身、喂饭、半夜换尿布。他走那天,我没哭。因为眼泪是奢侈品。我买不起。
才两个月。我刚把轮椅卖掉。刚把降压仪收进纸箱。
刚敢在阳台上哼两句《茉莉花》。刚跟赵倩说:“好,我学古筝,第一首就弹《梁祝》。
”现在?呵。我蹲下身。一件件往外拿行李。冲锋衣。折叠水壶。便携药盒。
防风围巾。老年大学报名表——古筝班,周三下午,文化宫二楼东侧教室。
我一直想坐在那儿。现在?我把它夹进《古筝琴谱》里。合上。我打开衣柜。
把衣服一件件挂回去。登山裤。防晒衫。羊毛袜。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
赵倩打电话来:“娟姐!你人呢?!火车票不能退!民宿定金不退!你说话啊!
”我说:“不去了。”她炸了:“为什么?!你答应我们的!三年!你伺候完老头子,
现在又去伺候儿媳妇?!你儿子是瘫了还是残了?!”我嗓子发紧。“……她快生了。
”“快生怎么了?!请个月嫂不会?!雇个保姆不行?!非得榨**?!”我挂了。
不敢听。怕一听,就软了。怕一软,就垮了。我坐在床边。盯着空行李箱。
窗外阳光刺眼。照在茶几上那张打印的行程单上。乌鲁木齐。6月15日。
T197次,15:20发车。我伸手。把它撕了。撕完,我起身。
走进厨房。打开腌菜坛子。舀了三瓶咸萝卜。又包了两斤县城特产酱牛肉。
真空袋封好。装进布袋。沉甸甸的。像我这颗心。张慧爱吃什么?我不知道。
结婚两年,只见她两次。一次签购房合同,她翘着腿改贷款年限,指甲油是酒红色。
一次婚礼,她挽着肖宇,全程叫我“阿姨”。现在,她快生了。要我伺候。
我拎着布袋。站在玄关。镜子里的女人,头发花白,眼袋发青。
像被生活嚼碎又吐出来的渣。我轻声说:“她爱吃什么?
”“我连她姓什么都记不全。”我拉开门。阳光刺眼。身后,
行李箱静静躺在客厅中央。半开。空荡。
像我被提前征用、尚未开始就已结束的退休人生。第二章:火车晃了十二小时。
我腰像断了。腿肿得袜子勒出红印。肖宇在出站口冲我挥手,笑得挺甜:“妈!这儿!
”他接过我手里的布袋——那两斤酱牛肉、三瓶咸菜,沉得他手腕一坠。
“妈您带这么多东西干嘛!累不累啊!”语气心疼。可手没松,
也没说“我来拎别的”。我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挪。他走得飞快。我在后面追,
像条跟不上主人的老狗。电梯到28楼。门一开,张慧就站在玄关。双手抱胸,
肚子隆起。“妈来了啊。”她眼皮都没抬。“先把行李打开,我看看带了什么。
”我愣住。“……啊?”肖宇已经蹲下,拉开了我的行李箱。动作熟练。“妈,
慧慧现在孕期敏感,有些东西不能吃,得检查一下。”他说得理所当然。我站在那儿,
像被扒光了衣服。酱牛肉。咸萝卜。风干杏。老陈醋。辣白菜。一件件被掏出来,
摊在地上。张慧捏着鼻子,用指尖拎起一瓶咸菜。“腌制品?亚硝酸盐超标知道吗?
孕妇碰都不能碰。”啪——直接扔进门口垃圾桶。我心一抽。
“那是我……自己腌的,没放防腐剂……”“妈。”张慧打断我,“您是为我好,
可科学育儿不是靠心意。医生说了,孕期入口的东西,必须无添加、无菌、无风险。
”第二瓶。第三瓶。全进垃圾桶。酱牛肉?——“高钠高脂,孕妇水肿期禁忌。
”风干杏?——“糖分超标,妊娠糖尿病风险。”连我带的县城老陈醋,
她都皱眉:“发酵物?细菌培养皿吧?”最后,她拍了拍手。“好了,行李清完了。妈,
换鞋。”她指了指门口一双粉色的棉拖。不是新的,鞋边已经开裂。
“这是家里的‘客用拖鞋’,您先穿着,明天我给您买新的。”我没动。
肖宇推我:“妈,快换啊,慧慧站久了腰疼。”我弯下腰。膝盖咔一声。
硬塞进那双明显偏小的拖鞋。“这里是卫生间和沐浴房。”张慧靠在门框上,
“您坐了这么久火车,细菌多。主卫我已经消过毒,水温调好了,40度,别用浴缸,
淋浴别磨蹭出来。”我抬头看她。“每天洗完直接进客房,门我已经贴了标签。
平时活动范围:客厅、厨房、阳台、客房。主卧、书房、衣帽间,非请勿入。
”“一日三餐按我发的孕期食谱做,盐≤3克,油≤15克,禁辣禁糖禁腌制。
”“晚上十点熄灯,早上七点前必须起床,不能吵我们。”“带孩子后,
夜里哭闹您负责哄,白天我睡回笼觉时,要绝对安静。”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对了,
家里装了摄像头,厨房、客厅、走廊全覆盖——不是监视您,是为了宝宝安全。
”我站在客厅中央,头发还带着火车上的汗味。脚上是开裂的旧拖鞋。手里空空如也。
带来的“心意”,全在垃圾桶里。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肖宇抢先开口:“妈,
慧慧也是为孩子好,您别多想。现在家里,都听她的。”他笑得温柔。
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闭上嘴。点点头。“好。”洗完澡,
我坐在客房床边。床单是新的,但枕头是旧的,还有汗味。我摸出手机,
想给赵倩发个“我到了,别担心”。刚打完字,门被推开。张慧端着一杯温水进来。
“妈,睡前喝点温水,助眠。”她放下水杯,顺手抽走我手机。“哦,
顺便帮您清理下内存,最近诈骗多,我帮您看看有没有风险APP。
”她指尖在我屏幕上划拉。微信、相册、浏览器、备忘录……全扫了一遍。最后,
她笑着还给我:“好了,干净了。晚安,妈。”门咔哒关上。我盯着那杯水。没喝。
窗外是S市的霓虹。高楼林立,灯火辉煌。我在这座城市最贵的地段,
住着儿子用我养老钱买的房子。却像个被安检过的嫌疑犯。连手机,都要“消毒”。
我躺下。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上火车前,
赵倩在电话里吼的那句:>“你儿子是瘫了还是残了?!”现在我知道了。他没瘫。
他只是把脊梁骨,亲手剁了,喂给了他老婆。我闭上眼。轻声说:“张慧。
”“你赢了。”“但不会就这么任你摆布的”第三章:李素娟的忍,快到头了。
孙子落地那天,我在产房外站了五小时。腿抖得像筛糠。护士把孩子递给我:“奶奶,
抱好,别晃。”我双手发颤,接过来。软得像团云。我低头,
闻了闻他头顶——奶香混着血气。那一刻,我忘了腰疼。忘了行李箱被翻。
忘了咸菜进垃圾桶。我心想:值了。结果?值个屁。孩子落地第三天,
张慧就出院了。我建议请个月嫂,不行,不习惯外人住家里。
其实是舍不得花钱“有妈在,比月嫂贴心。”她躺主卧,窗帘拉死,空调26堵,
加湿器嗡嗡响。我呢?夜里两小时一喂。
布、拍嗝、哄睡、洗奶瓶、煮夜宵、擦地、收衣服、熬汤、热敷、量体温……我眼下的黑,
快垂到下巴。腰直不起来,贴着三贴膏药,走路像虾米。第七天,我撑不住了。
趁张慧喝汤,我小声说:“慧慧……要不,叫你妈来搭把手?就几天,等你缓过来,
我再全接。”她勺子一顿。抬眼看我。“我妈?”“她档期比明星还满,
连锁美容院月底冲业绩,她走不开。”她吹了吹汤,
慢悠悠补一句:“再说了——”“您不是挺能干的吗?
”“带孩子、做饭、洗衣、打扫……哪样落下过?”她笑。“妈,您就是闲惯了,
一闲就浑身不舒服。“您多休息?那谁受得了啊。”我喉咙发堵。“我不是……干不动。
是腰真不行了,夜里起来五次,白天还要熬汤做三餐……”“哦——”她拉长音,
“原来不是干不动,是不想干啊。”她放下碗,擦嘴。“妈,我懂。
”“您觉得我该请我妈,是想让我妈来替您受累,对吧?”“可您想想——她来了,
您不就‘休息’了?那孩子谁带?饭谁做?地谁拖?”她拍拍肚子,假惺惺叹气:“唉,
当妈的,就是命苦。”“您当年不也这么熬过来的吗?”我没说话。转身去洗碗。
水龙头哗哗响。我盯着泡沫。心里在吼:>你妈命苦?
>你妈在美容院躺着做脸!>我命贱?>我在你家当驴当马当保姆!
可我没说。一个字都没说。晚上十一点。孩子又哭了。我爬起来,膝盖咔一声,
差点跪地上。抱起来,换尿布,喂奶,拍背。他睡了。我坐床边,脱鞋。
脚肿得发亮。我拿出红花油,倒一点,搓热,往脚踝上按。疼得我龇牙。
门突然被推开。张慧披着睡袍,皱眉:“妈,您怎么还没睡?动静这么大,吵到我了。
”我赶紧收手。“马上睡,孩子刚哄好。”她瞥了眼我手里的药瓶。
“又在搞什么土方子?别乱用药,对孩子不好。”“……这是红花油,我自个儿用。
”“自个儿用也不行。”她语气冷下来,“家里有孕妇有婴儿,挥发性药物禁止使用。
您回房贴药去,别在这儿污染空气。”我点头。“好。”她转身要走,又停住。
“对了,明天早餐把燕麦粥换成藜麦的,我小红书新收藏的食谱,发您微信了。
”“还有,孩子尿布品牌换一下,日本进口那款,贵是贵点,但安全。”“哦,
阳台衣服收了吗?别堆着,细菌滋生。”门关上了。我坐在黑暗里。脚还肿着。
药没涂完。我盯着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轻声说:“张慧。”“你当我是机器人?
”“拧个发条就能转?”“可机器人……也会报废啊。”我摸出膏药。撕开。
啪——贴在腰上。凉。刺骨的凉。像贴在心上。凌晨三点。孩子又哭了。
我爬起来。腰没直。脚没消肿。眼睛干得像砂纸。我抱起他,轻轻晃。
哼着老歌。《茉莉花》。我退休前,在讲台上教学生唱的歌。现在?哄孙子。
哄命。哄我这条还没断气的老命。我贴着他的小脸,
喃喃:“小宝……”“奶奶快不行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第四章:凌晨四点,孙子吐奶。我爬起来,换床单、拍背、喂水、擦地。六点,
他睡了。我眼皮粘在一起,像涂了胶水。锅里炖着鸡汤——张慧的“月子黄金汤”,
放了党参、黄芪、乌鸡、红枣,小火煨三小时。我设了闹钟。可脑子像灌了铅。
头一歪,趴在厨房桌上,睡着了。“李素娟!!”一声尖叫,把我从地狱拽回人间。
锅——糊了。黑烟从锅盖缝里冒出来,焦味弥漫整个厨房。张慧站在门口,孕肚挺着,
手指发抖。“您故意的吧?!”她声音尖得能划玻璃。
“知道我今天要喝这个汤补气血,故意炖糊?!”我手忙脚乱关火,掀锅盖——黑。
焦。汤底结了一层碳。“我……我昨晚没睡,太累了,
不小心睡着了……”“不小心?”她冷笑,“您是‘不小心’,还是‘不想做’?
”她逼近一步。“妈,您别装了。”“您就是想逼我叫我妈来,对吧?
”“您觉得我虐待您?您干不动?好啊——您歇着,让我妈来!”她掏出手机,
当着我面拨号。“妈!您快来S市一趟!您亲家母‘累倒了’,汤都炖糊了,
摆明不想伺候我!”她故意放大音量。每一个字,都像耳光抽在我脸上。我站着。
没辩解。没哭。只是手在抖。抖得像风里的枯叶。两天后。门铃响了。我开门。
一个穿金戴银、拎着亮闪闪大包的女人站在门口。墨镜一摘。眼尾上挑,嘴角下撇。
“哟——”“这不是婚礼上坐角落那位亲家母吗?”她上下打量我,
像在菜市场挑烂菜。“啧,三年不见,更土了。”“衣服洗得发白,头发都没染,
指甲缝还有酱油渍——就是请的保姆也要注意个人卫生呀,我女儿坐月子可不能感染细菌?
”我没说话。肖宇赶紧出来,点头哈腰:“妈,您可算来了!慧慧可想您了!
”王月桂甩开儿子的手,径直走进客厅。高跟鞋咔咔响,像在阅兵。“我女儿坐月子,
你们就让她吃糊锅汤?”她一**坐进真皮沙发,翘起二郎腿,金镯子晃得我眼晕。
“我在家从来不下厨,油烟伤皮肤。但我请的阿姨,煲汤三小时不离人,手机都不敢看。
”她瞥我一眼。“您倒好,睡着了?您是来带孩子,还是来度假?”张慧从卧室出来,
撒娇:“妈~您可算来了!我快被饿死了!”王月桂拍拍女儿手:“放心,妈在,
没人敢糊弄你。”她转向我,语气凉得像冰镇刀片:“从今天起,我住半个月,
监督月子餐。”“您——继续带孩子、洗衣服、拖地。”“做饭?不用了,
我请了个五星酒店退休的粤菜师傅,每天送餐上门。”她顿了顿,补刀:“哦对了,
师傅工资,从我女婿工资卡扣。毕竟——”“您连锅都看不住,还做什么饭?
”我站在玄关。手里还攥着刚换下的尿不湿。厨房的焦味还没散。我低头,
轻声说:“好。”晚上。王月桂坐在餐桌主位,面前是清蒸石斑鱼。
我蹲在厨房地上,给自己剪指甲。她突然扬声:“李素娟,这鸡汤怎么没放虫草?
我女儿气血虚,必须补!”“……虫草太燥,医生说月子里不宜。”“医生?哪个医生?
我认识协和副院长!他说的才算数!”她筷子一摔。“还有,孩子衣服怎么用洗衣粉?
得用婴儿专用酵素液!你那双手,洗过多少抹布?细菌全沾孩子身上了!”我剪完指甲,
默默起身去换水。路过餐桌,她又喊:“站住!”“你身上什么味?酱油?蒜?葱?
——离我女儿远点!月子忌五辛!你这身衣服,今晚就扔了!”肖宇在旁边玩手机,
头都没抬。张慧靠在软垫上,小口喝燕窝,笑眯眯:“妈,您别凶她,她年纪大了,
记性不好。”“记性不好?”王月桂冷笑,“我看是心不好。”“故意炖糊汤,
逼我们接手——这招,老娘二十年前就玩腻了。”我端着水盆,站在过道。
头顶是监控摄像头,红点一闪一闪。像在录我的罪证。我轻声说:“王月桂。
”“婚礼上你说‘亲家坐后面,前面都是我们亲戚’——我忍了。
”“现在你说我是祖宗、是保姆、是细菌源——我听着。
”“但你记住——”“我不是你家的钟点工。”“我是你孙子的亲奶奶。
”“请你放尊重点”“尊重,你也配”晚上,我正在房间为自己贴膏药。儿子进来:“妈,
我知道您委屈,慧慧刚生孩子,您就多担待一点。”“宇子,这不是担待的事,
我确实撑不住了……要不,还是请一个保姆吧””妈,这是就别提了,您在坚持一下,
小宝大一点就好了“我无语。第五章:日子在煎熬中过着。孙子三岁,背起小书包,
蹦进幼儿园大门那天。我站在校门口,手还悬在半空——刚才牵他的温度,没散。
心口空了一块。回家路上,我拐进药店,买了瓶钙片。不是给我孙子。是给我自己。
腰、腿,不贴膏药就像卡死的机器,动一下都咔咔响。夜里翻身,得靠手撑着床沿,
一点一点挪。晚饭桌上,我放下筷子。“宇子,慧慧。”“孩子上幼儿园了,
接送有校车,午休有老师,下午四点放学——你们下班来得及接。”我顿了顿。
“我想……跟赵倩、老刘去旅游。”“就十天。”“去呼伦贝尔,看草原,骑马,
住蒙古包。”肖宇筷子停在半空。张慧眼皮都没抬:“妈,您这会儿提这个?
”“我正在冲部门经理,天天加班,连孩子家长会都去不了。”她舀了口汤,
慢悠悠:“您走了,谁接孩子?谁做饭?谁收他打翻的牛奶?谁半夜哄他做噩梦?
”肖宇赶紧接话:“妈,不是不让你去……是真走不开啊。”“慧慧升职关键期,
公司盯得紧。孩子刚入园,情绪不稳定,万一哭着要奶奶,我们哄不住啊。
”他握住我手,眼神诚恳:“您再等等,等慧慧升上去,孩子适应了,
我给您报个豪华团!五星酒店!专车接送!”我抽回手。“不用豪华团。
”“我就想……跟老姐妹,住青旅,吃路边摊,晚上围着篝火唱歌。”“三年了。
”“我一天没歇过。”“孩子发烧我抱,吐奶我擦,夜哭我哄,你们吵架我劝,
家务我包——”我盯着他们。“我退休金,每月4200,一分没留,全贴进这个家。
”“我买菜,专挑打折菜,剩的零钱,一张张攒着。
”“矿泉水瓶、快递纸箱、旧报纸——我半夜偷偷收,卖给废品站,怕你们嫌我‘丢人’。
”“现在他上学了。”“我该走了。”张慧放下碗,擦嘴。“该走?”“妈,
您这话听着像要撂挑子。”“要怪就怪您儿子没本事挣大钱,有钱什么样的保姆请不起?
还能委屈您这个老太君?”她笑了一下。“我上班就不累?
我当初就不该瞎眼看上晓宇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眼看就要起争端。
我赶紧转身收拾碗筷。水龙头哗哗响。我盯着泡沫。心里在吼:我要的是自由!
不是你们送的大饼!当晚。我翻出压箱底的广场舞扇子。红绸边,金穗子,
三年没碰,落了灰。我轻轻抖开。像抖开一面战旗。等他们房门关紧。我蹑手蹑脚,
溜下楼。小区广场,路灯昏黄。一群老太太,穿着亮片裙,踩着《最炫民族风》,
跳得汗流浃背。我站在边上,不敢加入。怕被认出来。怕张慧从监控里看到。
怕肖宇打电话骂我不安分。音乐一响。我闭上眼。脚,自己动了。扭腰。甩手。
转圈。风灌进我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汗顺着脖子往下淌。腰,居然没那么疼了。
膝盖,居然能弯了。一个穿玫红舞裙的大姐冲我喊:“新来的?跳得不错啊!
明天还来不?”我点头。“来。”“天天来。”她递我一瓶水:“喝口!别中暑!
”我愣住。——多久没人,主动给我递水了?“谢谢……”我嗓子发紧。
“叫啥名儿啊?”她问。“李素娟。”“哎哟!娟姐!这名儿好听!
明天我给你带护膝!你这腰得护着!”她们围着我,笑,说,闹。有人拍我肩。
有人夸我舞步。有人问我:“你老姐妹在哪儿?改天一起啊!”我笑着点头。
眼泪混着汗,砸在水泥地上。回家。我轻手轻脚开门。客厅监控红点,一闪一闪。
像在审问我。我站在玄关,对着摄像头,轻声说:“你们要我等。”“好,我等。
”“但我这双腿——”“它不想等了。”“它想跳舞。”“它想奔跑。
”“它想……去看看草原的风,是不是比你们家的空调,更温柔。”我换上拖鞋。
走进客房。从床底拖出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是三年来偷偷攒的零钱。买菜找的钢镚。
卖废品的一块两块。孙子压岁钱里抽的五十。一张张毛票,皱巴巴,汗津津。
我数了数。八百三十七块六毛。不够机票。但——够我买一双新舞鞋。够我,
先把自己的命,跳回来。够我,找回被人叫“娟姐”的滋味。
第六章:我跳了七天广场舞。腰不酸了。膝盖能打弯了。夜里,居然能一觉到四点。
第八天早上。肖宇堵在厨房门口,脸色铁青。“妈。
”“您最近……是不是常去广场?”我手一抖,汤勺差点掉锅里。“嗯,跳跳舞,
活动筋骨。”他盯着我,眼神像审犯人。“慧慧说……看见您跟一个老头,靠得很近,
有说有笑,还……手碰手递水?”我愣住。“什么老头?”“就是穿灰夹克那个!
戴帽子!还给您递扇子!”我脑子嗡一声。——那是广场舞队的“音响大爷”,
七十多了,耳朵背,每次放音乐都靠比划。递扇子?是他看我扇子掉地上,弯腰帮我捡的!
“我们就是普通舞友!他孙子都上初中了!”肖宇没听。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晃得厉害。是我。在路灯下,笑着接过大姐递的水。旁边,
音响大爷正弯腰捡我掉的扇子。角度刁钻。像在“牵手”。张慧话外音,
娇滴滴:“老公你看,妈笑得多开心啊~跟人家老头挨那么近,
手都快挽上了~”“咱妈是不是……寂寞了?”“要不给她介绍个老伴?
别在外头……丢咱家的人。”我胃里翻江倒海。手攥着锅铲,指节发白。
“你……你们监视我?”“什么叫丢人?我跳个舞,呼吸**人空气,就是丢人?
”肖宇叹气,像在哄精神病。“妈,慧慧也是担心您。您年纪大了,容易被人骗。
现在老头老太太搞黄昏恋,被骗房骗钱的新闻多了去了。”他拍拍我肩。
“以后别去了,行吗?”“您想活动,我在家陪您散步。”我盯着他。
这个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现在,用他老婆的嘴,判我“有罪”。中午。
我没吃饭。胃绞着疼。下午,张慧“刚好”提前下班。拎着一袋“进口营养品”,
笑盈盈进我房。“妈~别生气嘛~”她把袋子放床头,顺手摸了摸我额头。“哟,
有点烫?是不是跳舞着凉了?”“我就说嘛,大晚上跑出去,又吵又累,
您这身子骨哪受得了?”她坐我床边,语气甜得发腻。“您要是闷,我给您买个平板,
装抖音,您躺床上看广场舞,多好?”“何必亲自去?还惹一身闲话。”我闭上眼。
“什么闲话?”“哎呀~”她捂嘴笑,“小区群里都传开了——‘28楼老太太,
跳舞勾搭老头,动作亲昵’~”“照片都拍了,您看——”她点开手机,递到我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