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屿在雏菊田里接吻那天,他说:“林晚,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姑娘。”他不知道,
我颅内那片海马体像被虫蛀的日记本。十六岁那年忘记全校师生,二十岁忘记母亲葬礼。
而顾屿,是我唯一反复遗忘又反复心动的人。
今天他第43次举着手机录像推门进来:“晚晚,我叫顾屿,是你丈夫。
”我蜷在沙发角落报警时,他平静地擦掉眼泪继续解释。
直到我在旧相机里发现第42个我录给第43个我的视频:“下次记得…要爱他久一点。
”1.初夏的风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温柔地扑在林晚脸上。
她眯着眼,看道路两旁的白杨树飞速向后掠去,变成一片流动的绿影。
她忍不住把手伸到窗外,五指张开,感受风从指缝间穿过的阻力,痒痒的,
带着一种自由的雀跃。“小心点,”驾驶座上的顾屿侧头看她,嘴角噙着笑,
伸手把她的手轻轻捉回来,放在自己膝上,“虽然这儿没交警,但也得注意安全。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地覆着她的手背。林晚顺从地任他握着,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牛仔裤上一个小小的磨损痕迹。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
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弯的唇角投下小片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明亮又柔和。和他在一起,
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而绵长。“快到了吗?”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期待。
“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顾屿用下巴点了点前方,眼神里藏着几分神秘。果然,
车子转过一个弧度舒缓的弯道,视野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白色雏菊,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雪,
又像是打翻了的牛奶罐,泼满了整个向阳的山坡,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与湛蓝的天际线相连。风过处,花浪起伏,簌簌作响,仿佛在低吟着一首无声的夏日诗篇。
林晚轻轻吸了口气,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几乎是跑着冲进那片白色的海洋。
花枝拂过她的小腿,留下细微的麻痒。她在花田中央停住,转过身,
看着顾屿不紧不慢地跟过来,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低头看她,眼底映着整个晴朗的天空和一个小小的、带着惊喜的她。
“林晚,”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姑娘。”健康。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微妙的涟漪。有点酸,又有点涩,
迅速被此刻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淹没。她仰着脸,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神情,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确认感油然而生。看,顾屿觉得她健康。他眼中的她,明媚、活泼,
能与这漫山遍野的生机融为一体。那些盘踞在过往岁月里的、模糊不清的阴影,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灵魂角落里的、关于“遗忘”的恐惧,
也许真的被此刻灿烂的阳光彻底驱散了。她或许真的,已经好了。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她踮起脚尖,闭上眼,准确地吻上他的唇。他的唇瓣带着阳光的温度和一点点干燥的起皮,
触感真实得让她想落泪。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温柔地回应她,
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周围是无穷无尽的白色雏菊,在风里摇曳,
窃窃私语,见证着这个吻,干净、绵长,带着植物清冽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那一刻,
林晚几乎确信,遗忘已被终结,新生就此开启。2.林晚和顾屿的相识,
始于一场行业内的分享会。彼时的林晚,是一家独立书店的店主,兼做一些书籍装帧设计。
她喜欢纸张的触感,喜欢墨香,喜欢将文字和故事用视觉的方式重新呈现。那场分享会上,
她作为小有成绩的独立设计师被邀请发言。顾屿坐在台下,他是受邀嘉宾之一,
一家新兴科技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主讲方向是数字阅读与实体书的未来。他的演讲逻辑清晰,
观点新颖,带着技术者特有的理性,却又对人文怀有深刻的尊重。林晚被他的发言吸引。
轮到她上台时,许是受了启发,她临时调整了部分内容,更多地谈及在数字浪潮下,
实体书以及装帧设计所承载的“记忆”与“温度”。她展示了自己设计的一些作品,
其中一本关于城市记忆的摄影集,她特意采用了带有时间侵蚀痕迹的特殊纸张,
内页设计模仿老式相册的粘贴感。演讲结束后,顾屿主动找到了她。“林**,
你的设计理念很打动我,”他递上名片,眼神坦诚,“尤其是那本摄影集,
你提到了‘抵抗遗忘的物理形态’,我很感兴趣。”他的用词精准,直击她设计的内核。
林晚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最初的交流围绕着设计、阅读和城市记忆展开。顾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和讨论者。
他思维敏捷,却能耐心听她讲述每一个设计的灵感来源,
对那些细微的情感表达似乎有超乎寻常的感知力。他也会分享他工作中的趣事,
他对科技与人文结合的思考。他成熟、稳重,带着成功人士的自信,却又没有丝毫的傲慢,
对待她这个小书店店主,始终保持着平等的尊重和真诚的好奇。
林晚能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被他吸引。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像是漂浮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喜欢的作家,
下次见面时带来一本绝版书;会在她书店忙碌时,默默过来帮忙整理书架,
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会在深夜她为设计稿焦头烂额时,陪她语音,
说些不着边际的趣事帮她分散注意力。他很自然地融入她的生活,体贴入微,
界限感却把握得极好,从不让她感到压力。但林晚内心深处,始终绷着一根弦。她的“病”,
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藏在她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十六岁那年,
一场原因不明的急性脑炎后,她的大脑海马体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不是阿尔兹海默症,
却有着类似的、选择性的遗忘症状。最严重的一次,她昏迷醒来后,
忘记了全校师生的面孔和名字,包括她最好的朋友。二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
巨大的悲痛之后,她竟然有几天完全忘记了母亲已经离世的事实,
每天清晨依旧会习惯性地去厨房寻找那个忙碌的身影,
直到看到父亲红肿的双眼和客厅中央的遗像,记忆才如同迟来的潮水,
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她淹没。经过多年的治疗和康复训练,她的情况稳定了很多。医生说,
可能是大脑建立了某种代偿机制,她不再出现大规模的遗忘,
只是偶尔会丢失一些不重要的碎片,比如昨天午餐吃了什么,或者某个不太熟悉的人的名字。
她学会了用详细的日记、手机备忘录、照片和视频来辅助记忆,像搭建一个外部存储系统。
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它。尤其是在遇到顾屿之后,生活的色彩如此浓郁,
未来的图景如此清晰,那些关于遗忘的灰色记忆,似乎真的退得很远了。她犹豫过,
是否要告诉顾屿。但每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贪恋他眼中那个“健康”、“完整”的自己,
害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怜悯、犹豫甚至恐惧。她告诉自己,再等等,等感情再稳固一些,
等自己更有勇气一些。雏菊田的那个吻,那个被他称为“最健康的姑娘”的瞬间,
让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就让那个秘密,永远埋藏起来吧。她这样祈祷着。3.同居后的生活,
甜蜜而充实。他们住进了顾屿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视野开阔,装修是现代简洁风格,
林晚搬进来后,添置了许多绿植和她淘来的复古小物件,让空间变得柔和而有生气。
顾屿工作忙碌,但总是尽量准时下班,陪她一起吃晚饭。周末,他们会一起去逛市场,
看电影,或者干脆窝在家里,各做各的事情,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
空气里都弥漫着安宁的幸福。林晚的书店依旧经营着,顾屿有时会以“家属”身份去帮忙,
虽然他打包书籍的速度远不及林晚熟练,但他乐在其中。朋友们都说,顾屿和林晚在一起后,
身上那股商业精英的锐利感柔和了许多,而林晚,则像是被精心浇灌的花朵,
愈发绽放出明媚的光彩。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开始涌动。最初是一些微小的迹象。
一天早上,林晚找不到自己的车钥匙,最后发现插在门锁上,过了一夜。
她有些懊恼地对自己说:“真是越来越迷糊了。”顾屿听到,只是笑了笑,
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下次我帮你记着。”接着,她答应了好友周末一起去郊外徒步,
却在当天早上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朋友打电话来询问。她对着电话那头连连道歉,
挂了电话后,心里一阵发慌。这不再是忘记午餐吃什么级别的事情了。更让她不安的是,
有一次她和顾屿聊起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时看的电影,她竟然模糊了电影的名字和主要情节。
顾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那部《午夜巴黎》?你当时还说很羡慕那种穿越时空的浪漫呢。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午夜巴黎》,是的,她想起来了,伍迪·艾伦的电影,
他们还在电影散场后,沿着深夜的街道走了很久,讨论着艺术与时代。可是,就在刚才,
那段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强装镇定,
顺着顾屿的话说:“哦,对,一时没想起来。”顾屿没有追问,
但林晚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真正的恐慌,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降临。
他们计划去看一个期待已久的艺术展。出门前,林晚在梳妆台前化妆,顾屿靠在门框上等她,
随口问:“你上次说的那本关于敦煌壁画的书,设计稿完成得怎么样了?我还挺想看看的。
”林晚拿着口红的手顿住了。敦煌壁画?书?设计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记得接过这样一个项目,更别提什么设计稿了。她转过头,看着顾屿,
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什么……敦煌壁画的书?
”顾屿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晚晚?你不记得了?上个月你接的,出版社的那个专题画册,
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画草图吗?还跟我说色彩搭配上遇到了点难题。
”他的语气尽量放得轻缓,但林晚能感觉到他手指的微微用力。她没有挣脱,
只是任由那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只有一片虚无。
关于这个项目,没有任何痕迹。“我……”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记得了。”那一刻,
她看到顾屿眼中清晰的震惊和担忧。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认为她知道这件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她的病,没有好。它不仅回来了,
而且开始侵蚀那些她认为重要的、与顾屿息息相关的事情。4.那天下午,
他们最终没有去看艺术展。林晚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顾屿坐在她对面,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林晚终于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顾屿,我……我有件事,
一直没有告诉你。”她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从十六岁那场病,
到忘记全校师生的恐慌;从母亲去世后那几天的记忆空白,
到这些年看似稳定却暗藏危机的状态。她告诉他,
她需要依靠大量的外部记录才能维持生活的连贯性,她告诉他,
她以为遇见他之后自己真的好了,她以为那些阴影已经散去。“可是……可是现在,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它又来了。我不记得敦煌的项目,
我不记得我们讨论过那部电影的细节……我可能……我可能以后还会忘记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