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惊骇。他引以为傲的火力，那足以撕裂钢铁的爆炸，在血色光罩面前，连一朵像样的浪花都未能激起。

他身后，那几个幸存的士兵已经彻底傻了。他们握着枪，手却在抖，眼神里满是见了鬼似的恐惧。

「指挥官……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魔法吗？我们惹上神仙了？」

他们的心声在林见夏的收音机里乱成一团，像一群没头苍蝇。

秦峰没心思去管手下们的崩溃。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用他所认知的一切去解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能量护盾……一定是某种未知的能量护盾技术。她从哪弄来的？这图书馆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咆哮，让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理性堤坝，瞬间崩塌。

吼——！

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饥饿和暴虐，让人的心脏都跟着抽搐。

周围的灰雾剧烈地翻涌起来，如同烧开的沸水。一个又一个扭曲的黑影，在雾气中浮现。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像是流动的黑色浓烟，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闪烁，那是它们的眼睛。

「雾行者！」

一个士兵发出绝望的尖叫。

这些怪物是灰雾降临后的产物，它们没有实体，子弹很难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它们唯一的食粮，是活物的血肉和能量。

爆炸的巨响，就像是开饭的**，把这片区域所有的雾行者都引了过来。

粗略一数，至少有二三十只。

它们从四面八方，无声而迅捷地扑了过来，目标明确——秦峰和他手下这几个散发着热量的「食物」。

「开火！开火！」秦峰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已经变了调。

士兵们如梦初醒，惊恐地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枪口的火光在灰雾中连成一片，子弹呼啸着射向那些扑来的黑影。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子弹穿过雾行者的身体，只带起一缕黑烟，它们连顿都不顿，继续前冲。只有少数子弹侥幸击中了那两点猩红的核心，才能让一只雾行者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但这样的运气，太少了。

「啊——！」

那个年轻士兵，也就是内心盘算着要分走小满的那个，他的反应慢了半拍。一只雾行者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黑色的烟雾瞬间将他吞没。

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和光泽，变得像一具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几秒钟后，雾行者散开，他「啪」地一声倒在地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这恐怖的一幕，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魔鬼！这是魔鬼！」

「我们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山羊胡的瘦高个，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边疯狂开火，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秦峰大喊：「指挥官！想想办法啊！」

秦峰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是没见过雾行者，但他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如此凶猛的雾行者群。在方舟基地的高墙内，他们有探照灯，有声波驱逐装置，雾行者根本不敢靠近。

可现在，他们暴露在开阔地带，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撤退！向后方撤退！寻找掩体！」秦峰嘶吼着下达命令。

可退路在哪里？他们背靠着图书馆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唯一的活路，就是冲进这片被怪物包围的死亡之地。

绝望，像灰雾一样，冰冷地渗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图书馆内，三楼阅览区。

外面的枪声、爆炸声、怪物的咆哮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成一首末日交响曲。

但这些声音，似乎都传不到这片被台灯光芒笼罩的小小空间。

林见夏抱着小满，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小满被外面的响动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没有哭，只是好奇地仰着头问：「妈妈，外面是在放烟花吗？好吵。」

在孩子的世界里，巨大的声响，往往只和热闹联系在一起。

林见夏低头，看着小满清澈无邪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脸颊。

「嗯，是烟花。」她轻声说，「一些不听话的坏虫子，在放最后的烟花。」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外面那场血腥的屠杀，真的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烟火表演。

她没有去救那些人。

为什么要救？

一群豺狼，闯进了狮子的领地，现在被鬣狗围攻，她为什么要帮豺狼？

秦峰和他手下的心声，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对她的算计，对小满的觊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不是圣母。

她只是一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

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除了小满，其他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她抱着小满，站起身，走到了三楼的落地窗前。这里的玻璃，早被她用钢板和砖石封死了，只留下一条小小的观察缝。

她透过那条缝隙，冷漠地看着楼下正在上演的猎杀。

秦峰的小队已经溃不成军。又有两个士兵被雾行者拖走，瞬间吸成了干尸。剩下的三个人，包括秦峰和那个山羊胡，背靠着背，组成一个防御圈，徒劳地射击着。

他们的子弹，快打光了。

而雾行者，还剩十几只，正一步步地逼近，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和贪婪。它们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秦峰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指挥官的威严，只剩下求生者的狰狞和绝望。

他的内心，在收音机里疯狂地咆哮。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是方舟的指挥官！基地不能没有我！」

「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她一定在看着！她在嘲笑我们！」

「求求你……不管你是什么神仙还是魔鬼，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权力、物资、女人……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林见夏听着这可笑的哀求，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现在知道求饶了？早干嘛去了？

她抱着小满，转身离开了观察窗。

她没有再看的兴趣。

她走到墙角，那里有一个用各种废弃零件拼凑起来的控制台。控制台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电线和几个简陋的开关。

这是她的「王座」。

她将小满放在旁边一个铺着厚厚软垫的箱子里，递给她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宝贝，在这里乖乖坐着，妈妈去关掉噪音。」

小满乖巧地点点头，抱着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

林见夏转过身，面对着控制台。她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像一把出鞘的手术刀。

她伸出手，缓缓地，推向了其中一个红色的开关。

楼下，秦峰已经感到了死亡的冰冷。

一只雾行者正对着他，张开了那由黑烟组成的「大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那股力量拉扯。

「完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非人的声波，猛地从图书馆的顶部爆发开来！

「嗡——！」

那声音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穿透力。

所有正在逼近的雾行者，动作瞬间凝固了。它们那两点猩红的眼眸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巨大的**。

紧接着，它们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嘶鸣，身体开始剧烈地扭曲、沸腾，像被扔进沸水里的沥青。

「嗷——！」

一只又一只的雾行者，在这阵声波中，轰然解体，化作最纯粹的黑烟，消散在空气里。

前后不过几秒钟。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十几只雾行者，全军覆没。

广场上，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满地的弹壳，和几具干瘪的尸体。

秦峰呆呆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活下来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图书馆。

是那个女人！

又是她做的！

她救了他们？

不……不对。

秦峰的脑子飞速转动。如果她想救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不救？为什么要等到他们快死光了才出手？

这不是救援。

这是……炫耀。

这是在向他展示，她拥有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她可以看着他们被怪物撕碎，也可以在最后一刻，随手捏死那些怪物。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而他，和她手下的那些士兵，不过是她脚边一群任其玩弄的蝼蚁。

他们的生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个认知，比刚才面对雾行者时，让秦峰感到更加彻骨的寒冷。

他身边，那个山羊胡和另一个幸存的士兵，也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们现在看图书馆的眼神，不再是贪婪或算计，而是最纯粹的恐惧。

「指挥官……我们……我们走吧……」山羊胡声音颤抖地说，「这个地方……我们惹不起……」

走？

秦峰的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屈辱和不甘。

他秦峰，方舟基地的至高指挥官，今天带了一个小队出来，结果死了五个，灰溜溜地逃回去？他的威信何在？他以后还怎么领导基地？

不。

他不能走。

他必须弄清楚，这个图书馆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能控制雾行者，她有能量护盾，她还有声波武器……如果能把这些技术弄回方舟……

想到这里，秦峰的眼中，再次燃起一丝贪婪的火焰。恐惧可以暂时被压下，但欲望，却像野草一样，烧不尽。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他再次拿起了扩音器，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威严，也没有了恳求，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平静。

「里面的……女士。感谢你的出手相助。我为我之前的无礼和冒犯，向你道歉。」

他顿了顿，字斟句酌地说：「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我们真的需要帮助。我的同伴们……都死了。我希望能和您谈一谈。无论您提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

他以为，这样的姿态，足够低声下气了。

图书馆内，林见夏的控制台前，收音机里再次传来了秦峰的声音。

「道歉只是手段，先稳住她。只要能让她开门，一切就还有机会。她的技术……必须属于方舟！」

林见夏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抬起手，再次按下了扩音器的开关。

但这一次，她没有广播秦峰的心声。

她只是把话筒，对准了旁边箱子里，正在小口啃着苹果的小满。

小满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随手一扔，然后抬起头，用清脆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对林见夏说：

「妈妈，我吃饱了。我想搭积木。」

这句简单、天真、充满了孩童气息的话语，通过门口的喇叭，清晰地传了出去。

「……妈妈，我吃饱了。我想搭积木。」

广场上，秦峰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计谋，所有的欲望，在这一刻，都被这句童言无忌的话，击得粉碎。

这比任何威胁，任何嘲讽，任何武力展示，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这句话告诉他：

你的生死，你的道歉，你的条件，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的孩子，和她的积木。

你，连让她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秦峰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灰尘，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他引以为傲的权力、智慧、手腕，在这个女人和她面前，就像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指挥官……我们走吧……」山羊胡哀求着，他连多待一秒钟都觉得浑身发毛。

秦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铅合金大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执念。

他必须得到这里。

必须得到这个女人，和她的秘密。

否则，他将永无宁日。

他缓缓地，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转过身，带着仅剩下的两个残兵败将，一言不发地，向灰雾深处走去。

他们的背影，狼狈，萧索，像三条丧家之犬。

看着他们消失在雾气中，林见夏才关掉了扩音器。

她走到箱子旁，将小满抱了出来。

「走，宝贝，我们去搭积木。」

她抱着小满，走进了图书馆最深处的中央大厅。

这里，是她的王国的心脏。

大厅的穹顶，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阳光（其实是模拟阳光的LED灯）透过透明的玻璃洒下来，照亮了下面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菜畦里，绿油油的蔬菜长势喜人。

小型的池塘里，几尾她从废弃水族馆里捞来的鱼在游动。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用无数废弃的书籍堆叠成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摆放着成百上千个用各种材料做成的积木方块。

这是小满的游乐场。

林见夏抱着小满，坐到平台前。

小满立刻开心地投入到了积木的世界里。她用一双小手，笨拙但认真地，将一块块积木堆叠起来，试图搭建一个她想象中的城堡。

林见夏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杀戮，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林见夏看着小满的侧脸，眼神无比温柔。

一年前，她在一片废墟里，发现了这个被父母尸体护在怀里的女婴。她当时已经快要死了，是这个婴儿的一声啼哭，让她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她给婴儿取名小满。

希望她的人生，能够永远圆满。

为了小满，她一个人，清空了整座图书馆的怪物。她把这里改造成了最坚固的堡垒。她学会了发电，学会了种菜，学会了净水，学会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她成了小满在这个末日里，唯一的神。

她可以为了小满，与整个世界为敌。

就在这时。

收音机，再次自动响了起来。

滋啦——

这次的声音，很微弱，很断续，像是信号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但那内容，却让林见夏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信号……成功……这里是……夜莺……」

「……目标……秦峰……已经……接触……」

「……观测到……异常能量……等级……极高……」

「……请求……指示……重复，请求指示……」

林见夏猛地站起身。

她抱着小满，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死死地盯着那台老式收音机。

这个声音……

不是秦峰那伙人的。

也不是她听过的任何一个人的。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一个……正在向某个未知势力，汇报这里情况的声音。

她一直以为，这座图书馆，是她的绝对领域。

是她和小满的，与世界隔绝的伊甸园。

可现在她才惊恐地发现。

原来，在她的伊甸园之外，一直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窥视着她。

而秦峰的到来，或许，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寒意，从林见夏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还在专心致志搭着积木的小满，女孩的脸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林见夏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比窗外的灰雾，还要冰冷，还要黑暗。

她轻轻地，安抚地拍了拍小满的后背。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阻碍，望向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雾。

仿佛要将那藏在雾气深处的黑影，活生生地，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