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出现在陈建明生活中的时机,精准得像计算过。
那是2017年秋天的行业酒会,在市中心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女宾们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奢靡的气息。
陈建明还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端着酒杯站在角落,看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们谈笑风生。
“陈总,一个人?”
他转头,看见一个穿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约莫三十岁,妆容精致,头发在脑后挽成优雅的发髻,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随着动作闪烁。
“您是?”
“王莉,‘卓越活动’的项目经理。”她递上名片,手指修长,指甲是淡淡的裸粉色,“刚才听李总介绍您,白手起家的典范,佩服。”
陈建明有些局促地接过名片:“过奖了,小生意。”
“生意不分大小,能做好就是本事。”王莉举杯,和他轻轻一碰,“我经手过不少企业活动,建材行业也接触过。陈总要是感兴趣,改天可以聊聊合作。”
那天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陈建明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林静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播着深夜购物节目。他轻轻关掉电视,给她盖上毛毯。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脸上,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
他忽然想起王莉光滑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合作”是一个月后。陈建明的小公司要举办开业五周年庆典,王莉主动提出帮忙策划。从场地布置到流程设计,她做得无可挑剔。庆典很成功,客户们赞不绝口。
“陈总,您这位王经理真是能干。”有人拍着陈建明的肩说。
庆功宴上,王莉坐在陈建明旁边。她喝酒很有分寸,总是浅尝辄止,却总能适时地举杯,说恰到好处的话。宴会结束,陈建明有些微醺,王莉主动提出送他。
“不用,我叫代驾。”
“这个点代驾不好叫。”她已经拿起了他的外套,“我车就在楼下,顺路。”
车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王莉开车很稳。等红灯时,她忽然说:“陈总,其实我很佩服您这样的人。”
“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我调查过您,”她转头看他,眼神坦率,“从三平米的摊位到现在有自己的公司,只用了五年。这不仅仅是运气。”
陈建明笑了:“调查我?”
“知己知彼嘛。”绿灯亮了,她缓缓起步,“在我看来,您这样的人应该走得更远。只是缺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
她把“合作伙伴”四个字咬得很轻,却在陈建明心里投下石子。
那之后,王莉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是“恰巧”路过,送来行业最新资讯;有时是“刚好”有客户资源,介绍给他认识。她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只是恰到好处地给予帮助。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陈建明的一笔货款被拖欠,资金链眼看要断裂。他在办公室待到凌晨,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手机响了,是王莉。
“听说您遇到点困难?”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柔得像这夜雨,“我这儿有些闲钱,先周转给您。”
“这怎么行……”
“就当投资了。”她轻笑,“我相信您的为人。”
五十万在第二天一早到账。陈建明握着银行卡,手心里全是汗。他给王莉打电话道谢,她说:“真要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吧。”
那顿饭在一家日料店。
包厢很私密,竹帘垂下,隔开外面的世界。
清酒温热,王莉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说起自己的过去——从小城市来,一路打拼,受尽冷眼。
“有时候我觉得,女人在这世上想要站稳脚跟,就得比男人狠十倍。”她仰头喝尽杯中酒,眼里有水光,“陈总,您知道我最羡慕您什么吗?”
“什么?”
“您有个家。”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雨天有人等,生病了有人疼。这些我都没有。”
陈建明的心被轻轻扯了一下。
送她回家的路上,雨又下了起来。到她公寓楼下时,王莉忽然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谢谢你今晚陪我。”
她下车跑进雨里,红色高跟鞋踩在水洼中,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建明坐在车里,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楼道口,脸颊被吻过的地方灼热滚烫。
那一夜,林静照例等他到深夜。菜热了三次,最后倒进了垃圾桶。
凌晨两点,陈建明才到家,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香水味。
“吃了没?”林静从沙发上起身。
“吃了。”他避开她的目光,径直走进浴室。
水声哗哗。林静站在浴室门外,听见丈夫压抑的咳嗽声。
她抬手想敲门,手举到一半,又缓缓放下。
王莉宣布怀孕的消息,是在一家高档西餐厅。
她把化验单推到陈建明面前,B超图像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像一个嘲讽的句号。
“医生说六周了。”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勺子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建明盯着那张纸,脑子一片空白。窗外是繁华的商业街,霓虹灯次第亮起,把夜晚装扮得光怪陆离。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林静怀陈文时,也是这样把化验单递给他。
那时他们住在出租屋里,墙壁渗水,雨天要用盆接。
可林静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
“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而现在,王莉说:“你得做个选择。”
选择。多么轻巧的词。
陈建明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端起水杯猛灌一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打湿了衬衫前襟。
“我会负责。”他终于说。
“怎么负责?”王莉放下勺子,直视他的眼睛,“让她知道,然后呢?离婚?还是让我把孩子打掉?”
“不……”
“陈建明,”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三十一岁了,这个孩子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那晚陈建明开车在环城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车载广播里在放老歌:“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他关掉收音机,世界瞬间安静了
回家时已是深夜。
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林**在餐桌前,面前摊着陈文的期中考试成绩单。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
“这么晚。”
“嗯,应酬。”他脱外套,挂上衣架。
“建明,”林静的声音很轻,“我们谈谈。”
该来的总会来。陈建明坐在她对面,中间隔着那张成绩单。陈文考了年级第三,老师用红笔写着:“潜力巨大,继续保持。”
“王莉是谁?”林静问。
时间凝固了。窗外的风停了,连时钟的秒针都仿佛卡住。陈建明看见妻子的手在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怎么……”
“她给我打电话了。”林静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说怀了你的孩子,让我识相点,早点让位。”
陈建明的脑袋“嗡”的一声。
他想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无意义的音节。
“是真的吗?”林静又问了一遍,声音抖得厉害。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林静慢慢站起身,动作迟缓得像老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这个位置能看见小区的儿童游乐场,白天时总有很多孩子在那里玩耍。
陈文小时候最爱玩滑梯,陈武喜欢荡秋千。
“孩子们怎么办?”她问,背对着他。
“儿子……”陈建明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而冷酷,“你有什么想法?”
林静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
陈建明想走过去,腿却像灌了铅。
“家里买完房车后没剩什么钱了”他说,“孩子要是跟你,你就得净身出户,孩子要是让给我,我可以给你十万块钱。”
林静转过身,脸上满是泪水,眼神却异常清明:“陈建明,十三年前我嫁给你时,你骑自行车来接我,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你忘了吗?”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那时候我妈不同意,说你家太穷。我说,穷不怕,只要人好。现在想想,我真傻。”
陈建明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离婚可以,”林静擦掉眼泪,“但儿子必须跟我。”
“你养不起……”
“养不起是我的事。”她挺直脊背,“我是他们的妈妈,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谈判陷入僵局。陈建明摔门而去,在车里坐了一夜。天亮时,王莉的电话来了:“谈得怎么样?”
“她要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轻笑:“那就给她。”
“什么?”
“陈建明,你想想,”王莉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财务报表,“带两个孩子,你还有精力照顾我和肚子里的这个吗?而且,等孩子大点了,你想见随时可以见。现在争抚养权,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他,“听我的,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