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脆弱的门栓,像是在风暴中飘摇的树叶。
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门栓和锁扣连接的地方,金属疲劳的白色痕迹清晰可见,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怎么办?荆禾,怎么办?”童稚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死死抓着荆禾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荆禾没有理会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她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迅速剖析着眼前的仓库。
这里堆满了杂物。成箱的卫生纸、桶装的饮用水、还有店长不知从哪淘来的二手冰柜,此刻正安静地停摆。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个靠墙的四层金属货架上。上面摆满了沉甸甸的桶装洗衣液和消毒水,是上个月促销活动剩下的库存。
足够重。
“过来帮忙!”荆禾甩开童稚的手,快步冲向货架。
童稚愣在原地,被巨大的恐惧钉住了双脚。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撞击下剧烈颤抖。
“你想死在这里吗?”荆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耳光扇在童稚脸上,“想活命,就给我动起来!”
这句话刺穿了童稚的恐惧。她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到荆禾身边。
“推!”荆禾低吼一声,用肩膀抵住货架的一侧。
金属货架的支脚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沉重的液体桶晃来晃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咚!咚!哐当!”
撞门声、尖叫声、货架的摩擦声,在狭小的仓库里交织成一曲末日的狂想。
童稚咬紧牙关,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机械地跟着荆禾的节奏,一步一步,将这座沉重如山的小塔推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哐!”
货架终于重重地抵在了门上。
撞击声瞬间被闷住了,变成了沉闷的、徒劳的推挤。那扇门,连同它背后的怪物,被牢牢地顶死。
两人同时脱力,瘫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仓库里一时间只剩下她们的喘息声,以及门外那台柴油发电机永不停歇的嗡鸣。
安全了。
暂时。
荆禾撑着地面坐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那个东西还在外面,只要发电机还在响,它就不会离开。而且,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怪物被吸引过来。
威胁必须被彻底拔除。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挂着一把红色的消防斧。是按照消防规定配备的,从未用过,斧刃上还带着出厂时的锋利寒光。
荆禾站起身,沉默地走向那把消防斧。
“你要干什么?”童稚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声音里满是惊恐。
荆禾没有回答。她取下消防斧,掂了掂分量。很沉,但对她来说正好。常年搬货锻炼出的臂力,此刻成了保命的资本。
“别……别去!它进不来的!”童稚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拉她,“我们等它自己走开,好不好?求你了!”
“它不会走。”荆禾的声音冷得像冰,“只要发电机还在响,它就不会走。它不走,就会有更多的来。”
她搬来一个空着的塑料货箱,踩了上去。
这扇后门的门板上端,有一个用铁条焊死的长方形小窗,大概只有两块砖那么大,平时用来通风。透过布满灰尘的铁条和油污的玻璃,可以勉强看到后巷的情形。
荆禾凑了过去。
一张脸,就在窗外。
一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正死死地贴在玻璃上。皮肤是死灰色的,布满了暗紫色的血管网。一只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另一只则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窝。它的嘴张得极大,露出黑黄的牙齿,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嘶吼。
是街对面五金店的小老板。荆禾还记得,昨天上午他还在抱怨生意不好做。
那张脸似乎感觉到了荆禾的注视,开始更加疯狂地用头撞击小窗,发出“砰、砰”的闷响。
童稚在下面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就吐了出来。
荆禾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姿势,双手握紧了冰冷的斧柄。肌肉绷紧,力量从腰腹传递到手臂。
“不——!”童稚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消防斧呼啸着,带着一股决绝的劲风,从荆禾手中猛然挥出。她没有去砍铁条,而是选择了铁条之间最大的空隙,将斧刃精准地送了进去。
“噗嗤!”
一声利器刺入烂肉的闷响。
窗外的嘶吼和撞击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一股暗红粘稠的液体,混杂着灰白的脑浆,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在窗外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荆禾维持着那个姿势,足足站了十几秒。
她能感觉到,斧刃上传来的阻力已经消失。她缓缓抽回消防斧,斧刃上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污物。
她从货箱上跳下来,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童稚已经吐得虚脱,瘫坐在自己的呕吐物旁边,双眼失神地看着荆禾,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荆禾没有看她。
她走到一个水龙头前,那是用来冲洗地面的。她拧开阀门,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
她将消防斧放在水流下,用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斧刃上的每一丝血污,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直到斧刃重新恢复了它原本的寒光,她才关掉水,将斧子重新挂回墙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平静地看着依旧处在崩溃边缘的童稚。
“去前面洗把脸。”
荆禾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好像刚才那个挥动斧子,终结了一个“生命”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们得重新盘点一下物资。还有,把发电机关掉。”她补充道,“在找到更安全的办法之前,我们不能再用电了。”
光明和希望,同样也是吸引死亡的火炬。
童稚没有动,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恐惧、陌生和一丝丝依赖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荆禾也不再催促,她越过童稚,推开仓库通往卖场的门。
明亮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照亮了她半边面孔。那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杀戮之后的动摇。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便利店依旧是那个天堂,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只是,守护天堂的人,已经亲手染上了地狱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