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把玻璃罐揣进帆布包时,指腹蹭过罐身冰凉的纹路。罐口用保鲜膜缠了三层,她怕走在路上晃出哪怕一粒灰——那是林渊仅存的痕迹了,得护好。
楚逸的车就停在楼下,黑色宾利,车窗贴膜深得像泼开的墨。苏瑶站在单元门口看了三分钟,直到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楚逸探出头冲她笑,眉眼弯得和三年前在机场送别的时候一模一样。
“上车吧,去看看你父亲的那块地?”他语气轻松,仿佛昨天晚上的争吵只是一场梦。
苏瑶拉开车门,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罐身硌着肋骨,像块不会融化的冰。“楚逸,”她系安全带时忽然开口,声音平得没有起伏,“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不肯把地卖给你家吗?”
楚逸发动车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老一辈的想法总有些固执,大概是觉得我们给的价格不够吧。”
“不是。”苏瑶转头看他,阳光穿过树影落在他侧脸,把那道淡红色的疤痕照得很清晰,“我爸说,你爷爷当年为了抢项目,逼死过一个竞争对手。他说楚家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楚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瑶瑶,那些都是谣言。”他声音沉了些,“商场上的事,难免有人添油加醋。”
苏瑶没再接话,转头看向窗外。车子驶过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甜品店,林渊以前总在店门口等她,手里举着两支草莓冰淇淋,夏天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乱翘。有次她开玩笑说“你这样像个傻子”,他挠挠头笑:“能当你的傻子,挺好。”
现在那家店还在,只是门口再也不会有举着冰淇淋的男人了。
林渊的魂魄飘在车后座,看着楚逸反光镜里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只有掩饰不住的算计。他忽然想起出事前一周,楚逸约他在咖啡馆见面,递给他一张支票。
“离开苏瑶,这五十万归你。”楚逸搅拌着咖啡,语气轻描淡写,“你那点工资,就算不吃不喝,十年也攒不到。”
林渊当时把支票推了回去,胃里的疼又开始翻涌。“楚逸,你不爱她,放过她吧。”
“爱?”楚逸笑了,“林渊,你这种活在底层的人懂什么叫爱?爱就是给她最好的生活,不是你每天做的那碗寡淡无味的面条。”
他说对了,林渊确实给不了苏瑶最好的。他只能在她加班时算好时间去接她,手里拎着保温杯,里面是温好的牛奶;只能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笨拙地学着网上的教程熬粥,结果粥糊了锅底,差点把厨房点了;只能把年终奖偷偷存起来,在她生日时买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项链,却被楚逸一句“这种地摊货你也戴”说得她再也没戴过。
那些被楚逸鄙视的“不值钱”的爱,却是林渊能给的全部了。
车子停在城郊的一片荒地前,楚逸指着远处的围栏:“就是这里,我打算建成度假村,到时候……”
“楚逸,”苏瑶打断他,忽然笑了,“你知道我爸去世前,把地契给了谁吗?”
楚逸的眼睛亮了一下:“不是给你了吗?”
“不是。”苏瑶慢悠悠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给了林渊。他说林渊是个老实人,比你可靠。”
林渊的魂魄猛地一震。他从没见过什么地契,苏父去世那天,他去医院帮忙处理后事,苏瑶抱着父亲的遗像哭得站不住,他忙前忙后,根本没注意有没有什么文件交接。
楚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伸手去抢信封:“不可能!苏伯伯怎么会……”
苏瑶往后一躲,把信封塞进帆布包,紧紧按住:“信不信由你。反正现在地契在林渊手里,你想拿地,得问他同意不同意。”
她故意加重了“林渊”两个字,看着楚逸的拳头一点点攥紧,指节泛白。
“他已经死了。”楚逸的声音像淬了冰,“死人不需要地契。”
“可我需要。”苏瑶推开车门,抱着帆布包下车,“楚逸,这块地,我不会给你。还有,林渊的死,我会查到底。”
她关车门的力气很大,震得车身都晃了晃。林渊飘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脊背往前走,背影单薄却倔强,像极了沙漠里濒死却不肯低头的仙人掌。
楚逸的车在她身后停留了很久,引擎的轰鸣声像野兽的低吼。林渊回头看了一眼,楚逸正拿着手机打电话,脸色阴鸷得可怕。
“……查一下林渊的遗物,有没有一份地契……对,尽快,我要知道它在哪……”
苏瑶没有回头,她沿着路边慢慢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林渊透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林渊,”她忽然轻声说,像是怕被人听见,“我刚才骗他的,地契在我手里。我爸去世前交给我的,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林渊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又被另一种情绪填满——她开始说谎了,为了保护他用命换来的真相,为了对抗那个披着温柔外衣的恶魔。
“我知道你肯定没见过地契,”苏瑶低头看着怀里的帆布包,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那么笨,就算见了,也分不清那是什么。”
是啊,他笨。笨到以为自己的沉默是保护,笨到以为楚逸不敢真的动手,笨到连句“我爱你”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了一捧灰。
走到公交站时,苏瑶的手机响了,是楚逸发来的短信:“瑶瑶,别闹了。晚上我在‘初见’餐厅等你,我们好好谈谈,就像以前一样。”
“初见”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楚逸总说那里有他们最美好的回忆。苏瑶看着短信,忽然想起那天林渊也去了,他在餐厅外的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晚,手里拿着的蛋糕融化了,奶油滴在地上,像一滩被揉碎的月光。
她回复:“好。”
林渊看着她按下发送键的手指在抖,他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她要去赴一场鸿门宴,用自己当诱饵,钓出楚逸的破绽。
公交来了,苏瑶挤上去,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她死死护着怀里的帆布包,像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林渊飘在她身边,看着她被人撞到也不吭声,只是把包抱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苏瑶总抱怨公交车太挤,他就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送她上班。冬天风大,他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自己冻得直哆嗦,却说“我皮厚,不怕冷”。
有次她问他:“林渊,你就不想换辆好点的车吗?”
他蹬着自行车,呼哧呼哧地说:“想啊,等攒够钱,买辆能遮风挡雨的,让你舒舒服服坐着。”
可他还没攒够钱,就先走了。
苏瑶在中途下车,去了警察局。林渊看着她把聊天记录截图和林渊的信交给警察,看着她红着眼眶说“我怀疑我男朋友的死不是意外”,看着警察皱着眉说“这些证据还不够,需要找到更直接的线索”。
走出警察局时,天已经暗了。苏瑶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帆布包里的玻璃罐硌着她的腿,提醒她不能倒下。
“林渊,我好像有点累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可我不能停,对不对?”
林渊想告诉她“对”,想告诉她再难也要走下去,可他只能化作一阵风,轻轻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晚上七点,苏瑶准时出现在“初见”餐厅。楚逸已经到了,穿着熨帖的西装,面前摆着一束红玫瑰,和三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