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赴天牢的路上，下着雪。冷刀一样的雪片贴在她脸上，很快又被体温化成水，
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像是有人在替她哭。沈绾宁轻轻笑了一声。“亡国公主，到了。
”押解的士卒粗声道。她抬头，
看了一眼前方阴沉沉的天牢大门——上头还挂着先帝留下的“忠烈”二字，
被烟熏火燎得发黑，如今看着格外可笑。七日之后，她会从这里被押往断头台，脑袋落地，
血溅石阶。——这是命运，也是剧本。她闭上眼睛的时候，
记忆里闪过两幅画面：一幅是原身被拖上刑场，衣衫破碎、头发凌乱，
几乎是被扔到断头台上去的，台下满城喝彩：“杀这个妖女！”“杀了她为亡国报仇！
”——那是她“穿来之前”的结局。第二幅，是她从血泊里醒来，发现自己重回七天前，
被锁在囚车里送往天牢。她知道情节，却不打算再照着走一遍。——她穿成亡国公主，
还有七天寿命。那就拿这七天，当一支引线，把所有人的心都点着。到她死的那一天，
再看究竟是谁亡了国。第一日·将军天牢比宫里任何一间冷宫都要干净。
这是沈绾宁坐在牢里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结论——青砖擦得很干，墙角也没有老鼠屎，
甚至还隐约有炭火的余温。“对得起你的身份。”有人在牢门外笑了一声，懒洋洋的，
带着兵器碰撞的金属声。沈绾宁抬眼，看见一个穿玄色战甲的男人。
他卸了铠甲上的肩甲与护臂，只穿着里层的皮甲，但姿态仍然像一柄未入鞘的刀，冷锋逼人。
他双手背在身后，眼尾一挑，带出惯于凌人的傲慢。俘虏她的边城大将军——谢行砚。
前朝以“战神”称之，如今新朝以“开国功臣”礼遇他。也是亲手破了她国门的人。
“孤……”沈绾宁下意识想用原来的称呼，又改了口，“本宫到底还是得谢将军护驾，
这一路并未受辱。”“受辱？”谢行砚挑眉，打量她，“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阶下囚。”她脊背却挺得笔直，“但被俘时将军命人替我遮蔽了衣襟，未曾让士兵乱来，
这点情，本宫记着。”谢行砚“啧”了一声，
似笑非笑：“我是不想被人说新朝一开始就糟蹋女子——更何况，留着你还有用。
”“什么用？”“断头台上的一颗脑袋，才能稳天下人心。”他淡淡道，“沈家的罪，
总要有人来背。”他说得这么直白，反而省却许多虚伪。沈绾宁垂眼，手指抚过冰冷的锁链，
忽然轻声道：“将军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你的脑袋也要落在同一处断头台上，你会怎么想？
”谢行砚冷笑：“那也一定是我罪有应得。”“不会。”她抬眼，笑得很温柔，
“将军这身战功，若有一天要死，也是死在一个‘不得不’的理由上。其实你很清楚，
新皇如今最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他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想聊聊你押我进城那天，城门口那一跪。”谢行砚脸色微变。——三日前，
他押着她入京，百姓沿街骂声一片，是谢行砚忽然下马，在新皇的仪仗前单膝跪地，
高声说：“亡国之祸，罪在前朝昏君，公主年幼不谙政事，请陛下降罪留全尸。”那一幕，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战神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谢行砚冷声道：“那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客套话。”“可你知道他们怎么传么？
”沈绾宁笑意更深，“他们说——将军你，是愿意为了一个亡国公主求情的。
”“……哗众取宠。”谢行砚不屑，“你别想借这点子虚乌有的风言风语，烦扰我心。
”“将军。”沈绾宁缓缓站起身，拖着身上的铁链，走近牢门，“你有没有想过，
真正烦扰你心的，是你自己？”她靠得很近，牢门之间的铁栏阻隔出冷硬的影，
眼里却是温热的水光。“你攻我国都城那夜，本宫站在城楼上看见你。”谢行砚愣了一下。
“刀光如雪，你一身血，一剑挑开城门的横梁，护甲被箭矢穿透，肩上全是血。
”沈绾宁声音很轻，像在剥开他一直不想碰的旧事，“那时皇兄喝醉了，他让人拨弓弦，
对着你那些跟随你三年的士兵放火箭。”谢行砚的指节微微收紧。“你知道吗，将军，
我那时在城楼上，大声说了句——‘别射了’。”她垂下眼：“当然，没人听。
”“你在胡说——”“将军。”她抬头，眼波潋滟，“你心里知道我没有。”那一夜，
她确实看见过他。原身只是惊鸿一瞥，可她这一世，
却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个已经被逼到了边缘的将军，此刻却成了亡国之战的刽子手。
“你攻城是你的职责，我阻止的是我的良心。”沈绾宁轻声道，“如今我亡国成囚，
你立功封侯。可你夜里睡觉的时候，是否会梦到那城门下成片倒下的士兵？
”谢行砚脸色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在想——”沈绾宁忽然笑了，
笑里带着一点残酷的温柔，“天下人都说，是你谢行砚灭了我大景的国，杀了我全族。
可其实，你跟我一样，都是时代之下被推着往前走的一颗棋而已。”“你把我押上断头台，
才算为百姓出气。”她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更轻，“那若有一天，有人要你偿百姓之血，
你愿不愿意？”牢门外沉默了一瞬。谢行砚盯着她许久，忽然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冷笑：“你想分我这份罪？亡国之恨，背在你一人身上，已经足够。”“将军。
”沈绾宁缓缓退回阴影里，“你可以走了。”“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替你求情？
”“你会的。”她低笑，“因为你比谁都清楚，那一跪，不是哗众取宠，
而是你心里那一点残存的良知。”谢行砚一震。“我死的时候，你会来。”沈绾宁抬头，
眼中雪光翻涌，“那时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后悔。”谢行砚猛地转身，
铠甲上的流苏被他甩得猎猎作响，背影如一柄孤剑，直直没入牢外的阴影之中。他走得决绝，
可她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被她悄悄放下了一根刺。从今天起，这根刺，
会和“亡国公主”四个字，永远缠绕在一起。第二日·新皇第二天一早，
里面刚送来一碗热粥，牢门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嗓子：“宣——罪囚沈氏绾宁，
觐见陛下——”沈绾宁放下碗，擦了擦嘴角，“劳烦公公带路。”“你倒是有气力。
”那太监冷笑，“旁人到了这时候，早就哭得晕过去了。”“哭有什么用？”她温声，
“留着力气见最后几面重要的人，才不算浪费。”太监“啧”了一声，转身带路。皇城偏殿，
窗棂紧闭。新皇萧承骁坐在高位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眉目清俊，却生着一双冷淡的眼。
与其说是帝王，更像是世家贵公子不耐烦地被逼着坐在了龙椅上。沈绾宁被押入殿中，
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她屈膝行礼，声音清越：“罪囚沈绾宁，叩见陛下。
”“姑且让你保留这个礼数。”萧承骁放下手里的玉简，淡淡道，“沈家亡国之罪，
天下共知——你可有一言要辩？”“没有。”她抬眼，笑了笑，“亡在我手，
也好过亡在旁人的手里。沈家之罪，本宫认。”萧承骁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干脆。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处置的战利品：“朕倒听闻，你在天牢里第一日，
就同谢行砚说了不少话。”“将军算是旧识。”沈绾宁道，“聊两句往事，不过分。
”“旧识？”萧承骁轻笑，“你们什么时候有‘旧情’了？
”她故作惊讶：“陛下也听到了‘旧情’二字？”萧承骁表情一冷。
——谢行砚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也是最难握的一柄。边军出身，手握兵权，
百姓认他“战神”，旧朝曾封他为镇北王，新朝也不得不给他侯爵。他最忌讳的，
便是这位战神与谁产生别样的联结。沈绾宁微微垂眼，嘴角却压不住笑意：“陛下若想知道，
何不亲自问问将军呢？”“沈绾宁，你在挑拨离间？”萧承骁沉声。“我不过是说了实话。
”她抬头，眼神波澜不惊，“新朝的根基尚未稳固，陛下立威，需要一个足够显眼的罪人。
如今世人只知道我这个亡国公主，
至于是谁真正按下那一箭、是谁真正在城外屠城……大家只记得谢将军在城门前那一跪。
”她故意顿了顿：“一边是‘战神祈情’，一边是‘亡国妖女’——这出戏，多好看。
”萧承骁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你想把谢行砚拽下水？”他冷冷道。“不。
”沈绾宁摇头，“我只是想把真相放在太阳底下。”“真相？”“陛下觉得大景是怎么亡的？
”她反问，“是沈家昏庸？是朝臣腐败？是边军贪功？还是百姓无能？
”萧承骁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微微一窒。“陛下登基诏书里写得很好——‘替天行道，
为民除害’。”沈绾宁笑意淡淡，“可陛下真的相信，天下百姓只恨沈家？他们不恨赋税？
不恨战乱？不恨那些借机敛财的豪强？不恨那些一夜之间换了旗号却仍旧坐在朝堂上的旧臣？
”萧承骁目光冰寒：“你想说什么。”“陛下。”沈绾宁的声音慢了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
“亡国，从来不是一座城门被攻破，而是从每一个人心里，一点点放弃抵抗开始。
”“你杀我，可以立威。”她说，“但当你用我的死，遮住了真正的伤口时，
你便已经在走前朝的路。”殿内一片寂静。半晌，萧承骁忽然笑了笑，
笑意却冷得彻骨：“你倒是会说话——可惜，你没有机会再在天下人面前多说几句了。
”“所以陛下是打算封锁刑场？”沈绾宁挑眉，“只让几个近臣围观？这样一来，
百姓就会说——‘沈家的死也不配我们看一眼’。”萧承骁脸色一变。她看出来了。
新朝为立威，反而最需要一场“公开处刑”。“陛下若真想用我的死来立威，
就应当大开城门，让百姓都来看。”沈绾宁缓缓跪直身子，抬起下巴，
“最好再让当年随皇兄巡游时受过本宫恩惠、救过的小民、承过本宫一言之情的旧臣，
一并来——这样，才更有说服力。”萧承骁盯着她，似笑非笑：“你倒是替朕想得周到。
”“陛下。”她轻声，“若陛下能在刑场前，亲自宣读先帝之罪、沈家之罪，
再命人砍下我的头颅，那便是‘替天行道’。”“你敢叫朕替天行道？”萧承骁怒极反笑。
“若陛下真的信自己是‘天命’，何惧这四字？”沈绾宁毫不退让。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
片刻后，萧承骁忽然收回视线，淡淡道：“好。朕应你。”她低头，
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她要的，就是这样一场盛大的处刑。越多的人来，
越多的人在那一刻心生动摇。这就是她的战场。第三日·旧臣第三日，
前朝旧臣来天牢中探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身最敬重的太傅——温砚之。
曾经的白衣儒士，如今须发渐白，面容却依旧清朗。他站在牢门外，看着沈绾宁，
眼中复杂难言。“殿下……”他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用了那个称呼，“老臣……来看你。
”沈绾宁起身，行了个平礼：“太傅。”温砚之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狱卒拦住：“温大人，
规矩——”“无妨。”沈绾宁开口，“太傅不过是来看望一个将死之人。”狱卒犹豫了一下，
还是退了两步。温砚之盯着沈绾宁，眼角有泪光闪烁：“殿下……这七日，可有什么想要的，
老臣一定竭力去求？”“求？”沈绾宁轻声笑了下，“太傅如今身兼两朝重臣，求什么不来，
偏偏来替我求？”温砚之面色一白：“殿下此言何意？”“太傅。”她缓缓开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剥开旧朝的伤口，“你还记得，先帝在御花园里将你按在地上，
用靴子踩你手背那一回么？”温砚之一震，手不自觉地缩了一下。那只手如今已经长好了，
只留下两道细细的伤痕，但那一脚踩下去的羞辱，却像是烙在骨头里。“是你。
”沈绾宁看着他，“是你在那一晚之后，写下了那份请战折子——建议皇兄‘御驾亲征’，
强令边军出战，逼迫谢行砚破关。”温砚之颤声道：“殿下，那是权衡利弊，
若当时不逼他出战……”“若当时不逼他出战，就不会有十万边军死在雪原上。
”她替他接话，“也不会有背负‘食言’之名的谢行砚，只能带着残兵孤注一掷，
转而攻我京城。”温砚之抖得更厉害了，
眼中满是痛苦：“老臣……老臣不得已——”“太傅，你当然是不得已。
”沈绾宁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安慰，“你有妻儿，你有宗族，你有数百学生，
你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温砚之眼眶发红：“殿下……”“所以，
你把那一脚踩在你手上的仇，压在了纸上。”她垂眼，“你用了你最擅长的——文字，
把一个人的罪分摊到一支军队、一座城池、一整个朝代身上。
”温砚之痛苦地闭上眼：“殿下，老臣知罪。老臣这些日子日日夜不能寐，
也想请陛下宽恕于你，可你是沈家的血脉，新皇不可能——”“太傅。”沈绾宁打断他，
忽然轻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我请你教我写字时，你跟我说什么吗？”温砚之怔住。
“你说——‘一字值千金，更值千命。’”她慢慢重述，“‘所以为臣者，提笔前，先问心。
’”温砚之眼泪终于滚落：“殿下——”“太傅问心了吗？”沈绾宁看着他，
“提那一笔之前？”温砚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微微驼了下去。
“老臣……不配再为人师。”他的声音哽咽，“殿下，老臣对不起你，对不起天下，
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当年的自己。”沈绾宁温和地打断，“那个白衣儒士，
曾经说过要做天下读书人的脊梁。”温砚之仿佛被人重重击中。“太傅。”她缓缓行了一礼，
“我今生拜你为师，你教我识字、教我立人。如今我要死了，唯一能求你的，是最后一件事。
”“殿下请说。”温砚之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刑场那日，你来。”她抬眼，目光清透，
“你站在台下，带上你这些年教过的学生，穿堂而立。
”温砚之愣住：“殿下这是——”“你们看着我死。”沈绾宁轻声，
“看着沈家的血流在石阶上，看着新皇宣读所谓的‘罪状’——然后，你们自己问心。
”“问当年那一笔，问如今这一次的沉默——哪一次，才是真的‘替天行道’。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重，却字字入骨。温砚之颤抖了很久，终于缓缓跪下，一叩到底。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老人的沙哑与啜泣，“老臣……答应你。”沈绾宁抬手，
虚虚扶了一下：“太傅起——新朝不兴前礼，你这样跪，会让人说你不忠的。
”“老臣本就……早已不忠。”温砚之喃喃，“老臣只忠于自己这口良心。”他起身的时候，
背影比来时苍老了十岁。沈绾宁望着那背影，眉眼间却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她又在一个人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第四日·百姓第四日，牢外忽然嘈杂起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我只是想看一眼——”“滚开！罪囚哪能随便看！
”沈绾宁靠在墙边，听着外头声浪渐近。很快，熟悉的尖嗓再度响起：“罪囚沈绾宁，
今日有百姓求见，陛下特许三人入牢——”“百姓？”她挑眉，“真是怜我。”狱卒开门，
让三个人鱼贯而入。一位是满脸风霜的中年农夫，一位是衣衫褴褛的寡妇，还有一个，
是个抱着破布娃娃的小女孩。三个人看见沈绾宁时，表情都不一样。农夫眼里烧着恨意，
寡妇眼中满是淡淡的麻木，小女孩睁着大眼，好奇又害怕。“见过公主。
”寡妇最后还是行了个礼，“小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叫我名字就好。
”沈绾宁坐到离他们近一点的位置，“沈绾宁。”农夫猛地上前一步，
指着她就骂：“沈绾宁！你知道我们村今年颗粒无收？知道我儿子在城下被乱箭射死？
知道我老婆被流寇拖走？你们沈家享乐的时候，想过我们这些人没有！”狱卒怒喝：“大胆！
不得对公主无礼——”“让他骂。”沈绾宁抬手，“他骂得有道理。
”农夫愣住：“你……你承认？”“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她看着他，神情平静，
“所以我要死。”农夫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那你还有脸活到现在？！
”他红着眼，“你怎么不早死一点，让这些事少发生些——”“你错了。”沈绾宁摇头，
“就算我早死，事情也不会少发生。”农夫呼吸一窒：“你——”“我问你。”她忽然开口，
声音不重却压住了牢里的其他杂音，“你儿子是在什么时候去当兵的？”农夫怔了怔，
下意识道：“三年前。”“三年前，朝廷有没有给你们村减过税？”她问。
农夫愣了一下：“……有，说是边关吃紧，需要粮草。”“那时候你骂过朝廷吗？
”农夫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那……那时候大家都说得是为了保国门，
保家园……”“那时候你有没有自愿捐过粮？”她继续问。农夫低声：“……有。
”“你有没有觉得，送儿子去当兵，是件光荣的事？”她的目光一点点收紧，
“有没有在邻里面前抬起过头，说‘我儿子在守边’？”农夫的肩膀一点点垮了下来。
“你当然有。”沈绾宁说，“所以你不是受害者——至少，在那时候，
你也是推着这辆战车往前走的人之一。”农夫猛地抬头：“我那是被逼的！不捐粮就要被打！
不送儿子去就要被抓壮丁！”“是。”她点头，“这就是国。”她看向寡妇：“你呢？
你丈夫是不是死在了战乱里？”寡妇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去给大户人家抬轿，
被山匪截了道，死在沟里。我带着女儿回娘家，娘家也被抄了。你问我恨不恨，我当然恨。
”“那你恨谁？”沈绾宁问得很直接，“恨先帝？恨沈家？恨那些抄你娘家的人？
恨那些收你利钱的大户？恨那些明明看见你被欺负却只敢偷看一眼的邻居？”寡妇沉默了。
“你女儿跟你说，她饿了的时候，你有没有骂过我？”沈绾宁又问。
寡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缩了缩脖子，
小声道：“娘说……说公主都穿绸子吃肉，我们喝稀粥冻脚……”寡妇脸红了：“殿下，
小孩子乱说——”“她说的对。”沈绾宁微笑，“我确实穿绸子吃肉。
”农夫怒火又起来了：“你还有脸笑——”“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穿绸子吃肉，
是因为你们需要一个‘穿绸子吃肉的人’。”沈绾宁语气平静，“因为只有这样，
你们才可以把所有的不平，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她指了指自己：“这个人，就是我。”牢里一片安静。连狱卒都不禁怔住。
“你们需要一个可以被辱骂，可以被诅咒，可以被砍头，而且不会反抗的人。”她轻声道，
“这样你们才会觉得——‘我们受的苦，有一个罪魁祸首。
’”农夫喉头滚动：“难道不是吗？”“当然不是。”沈绾宁看着他，“你们的苦，
是每一个拿刀的人造成的，是每一个签字的人造成的，是每一个在贪墨上盖章的人造成的，
是每一个在看到不公时沉默的人造成的。”她顿了顿：“也包括你们自己。
”寡妇脸色发白：“殿下这话……”“你们在被欺负的时候，什么时候真正团结过？
”沈绾宁问，“什么时候站出来为别人说过一句话？什么时候拒绝过那些默认的规矩？
”农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你们没有错。”她忽然又笑了笑，“你们只是太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