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我的灵堂设在老宅的堂屋,八仙桌上摆着我二十三岁的黑白照片,
相框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酱油渍——上周做霉豆腐时蹭上的,当时妈还骂我毛手毛脚,
说女孩子家要讲究体面。现在她跪在蒲团上哭得直不起腰,
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我耳朵:“我的阿阮啊,
你怎么就走得这么急……”膝盖下的垫子是我去年给她缝的,鹅黄色的绒布,她当时嫌土气,
扔在衣柜最底层,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场合。大哥扶着妈,眼圈红得像兔子,
手里攥着我给爸买的电子烟——那是我刚发的实习工资买的,爸以前总偷偷抽旱烟,
我怕他呛着。二哥站在角落,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壳,那壳子还是我抢他的,
印着只吐舌头的柴犬,他当年差点把我揍一顿。最扎眼的是沈知行,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
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站在供桌前,目光死死盯着我的照片,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着,却没掉一滴眼泪。我飘在他旁边,忍不住想笑。
沈知行啊沈知行,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在替谁难过?是替那个被你当成白月光替身的我,
还是替你自己那可笑的眼瞎心盲?香烛燃烧的味道混着妈喷的劣质香水,呛得我鼻子发酸。
我想起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厨房熬腌笃鲜,砂锅里的排骨咕嘟咕嘟冒着泡,
香味能飘出三条街。可现在,灶台上的火灭了,砂锅盖还敞着,里面的汤估计都馊了。
“阿阮从小就懂事,”大伯母在旁边抹着眼泪,声音却透着股幸灾乐祸,“哪像我们家那个,
整天就知道闯祸。就是太傻了,好好的班不上,
非要回家做什么霉豆腐……”妈哭得更凶了:“都怪我,我不该逼她相亲的,她要是不生气,
就不会跑出去……”我翻了个白眼。谁是因为相亲生气?我是看见沈知行搂着苏曼妮的腰,
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接吻,苏曼妮脖子上还戴着我给沈知行织的围巾——藏蓝色的,
我织了整整一个月,他却说颜色老气,从来没戴过。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谁无声的叹息。
我看着眼前这群“伤心”的人,突然想起外婆生前说的话:“人啊,
总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一我是苏家的真千金,这话听着风光,
其实跟笑话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刚满月就被抱错了,在乡下外婆家长到十岁才被接回城里。
回来那天,妈抱着穿公主裙的苏曼妮,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这么黑这么瘦?头发还乱糟糟的。”苏曼妮躲在妈身后,
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问:“妈妈,她是谁呀?”“是……你姐姐。”妈说得迟疑,
仿佛这个称呼烫嘴。那天的晚饭,桌上摆着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都是我从没吃过的好菜。
我拘谨地坐在角落,想夹块排骨,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妈打掉了:“不懂规矩!
曼妮还没动呢。”苏曼妮抿着嘴笑,把排骨都拨到自己碗里,然后抬头看着我:“姐姐,
乡下是不是只有红薯吃呀?”我攥着筷子的手青筋都冒出来了,却没敢说话。后来我才知道,
苏曼妮是抱错的那个,可她从小在苏家长大,会弹琴会跳舞,嘴还甜,
早就成了爸妈心尖上的宝贝。而我,就像个多余的闯入者。好在有外婆疼我。每个周末,
我都会回乡下看她,外婆会给我做霉豆腐,用自家种的黄豆,发酵好后拌上辣椒面和盐,
装在陶罐里,香得能下三碗饭。“阿阮,”外婆总是一边给我装霉豆腐,一边说,
“咱不跟她们比,咱有手艺,走到哪儿都饿不着。”我确实有手艺。大概是遗传了外婆,
我做饭特别好吃,尤其是家常菜,炖个汤、炒个菜,简单的食材能做出花来。
可爸妈从不稀罕,他们总说:“女孩子家,会做饭有什么用?要像曼妮那样,
多才多艺才叫体面。”沈知行是在我十八岁那年闯进我生活的。他是隔壁大院的少爷,
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是整条街的“别人家的孩子”。那天我在巷口卖外婆做的霉豆腐,
他骑着自行车经过,不小心撞翻了我的摊子,陶罐碎了一地,红褐色的霉豆腐滚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下车帮我捡,手指沾了点汤汁,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眼睛瞬间亮了,“这是什么?好好吃!”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沈知行失态的样子,
他平时总是端着架子,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我忍不住笑了:“是霉豆腐,
我外婆做的。”后来他总来买我的霉豆腐,有时候会跟我聊几句,问我在学校的事,
问我外婆的身体。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以为他看到了角落里的我。直到有一天,
我看见他对着苏曼妮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苏曼妮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得一脸灿烂。
“你跟曼妮长得有点像。”他对我说,语气里带着我当时没听懂的怅然,“尤其是眼睛。
”那天我才知道,苏曼妮是他的白月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本来打算等苏曼妮成年就表白,可苏曼妮突然出国了。而我,不过是个长得像她的替身。
可我还是没忍住心动。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来例假时给我买红糖水,
会在我被苏曼妮欺负时站出来替我说话。哪怕知道是替身,我也像扑火的飞蛾,
一头扎了进去。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外地的烹饪学校,
爸妈气得差点跟我断绝关系:“我们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学做饭的!
曼妮都考上名牌大学了,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沈知行却来找我,
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我查过了,这个学校的西餐专业特别好,你要是喜欢,就去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等你回来。”那时候我真傻,真以为他等的是我。
我带着外婆给我的陶罐,带着对他的憧憬,去了外地。学校的课程很忙,我每天泡在厨房里,
练刀工、学摆盘、研究菜谱,偶尔跟他视频,他总是笑着听我说做菜的事,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实习回来,
看见他和苏曼妮站在一起。苏曼妮刚回国,比以前更漂亮了,挽着沈知行的胳膊,
亲密得像一对情侣。“阿阮,你回来啦。”沈知行看见我,有些不自然地推开苏曼妮,
“我正要告诉你,曼妮回来了。”苏曼妮笑着走过来,递给我一盒巧克力:“姐姐,
谢谢你这几年照顾知行。”她的语气亲昵,眼神里却满是炫耀。那天我没接巧克力,
转身就走了。回到家,妈还在念叨:“曼妮多有本事,刚回来就进了大公司,哪像你,
实习还在厨房里打转。”我没说话,躲进房间里,看着外婆给我的陶罐发呆。
罐子里的霉豆腐还剩小半罐,是我临走前外婆给我装的,说让我想家的时候吃。
眼泪滴在陶罐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不少。后来沈知行来找过我好几次,
解释说他跟苏曼妮只是朋友。我想相信他,可每次看到苏曼妮脖子上的围巾,
看到他手机里苏曼妮的照片,我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外婆去世那天,我赶回老家,
跪在她的坟前,哭得天昏地暗。沈知行也来了,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递给我一张纸巾:“别太难过,外婆肯定希望你好好的。”“沈知行,”我看着他,
声音沙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是喜欢我像苏曼妮,还是喜欢我做的霉豆腐?”他愣住了,
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那天我就知道,我们完了。二灵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爸妈的同事和邻居,每个人都面带悲戚,嘴里说着“节哀顺变”,眼神却在四处打量,
像在看一场热闹。苏曼妮也来了,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
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她走到沈知行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知行哥,
你别太伤心了,阿阮姐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样。”沈知行没理她,
目光还是落在我的照片上。我飘在他们旁边,看见苏曼妮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随即又换上那副柔弱的样子。真可笑,我活着的时候她处处跟我作对,抢我的东西,
造我的谣言,现在我死了,她还要在我的灵堂里演戏。“曼妮啊,你也别太难过了。
”妈拉着苏曼妮的手,叹了口气,“阿阮这孩子,就是命苦。不过她也算是解脱了,
不用再跟我们犟嘴了。”我气得差点冲上去给她一巴掌。我什么时候跟她犟嘴了?
每次她说我,我都忍着,哪怕心里再委屈,也从没跟她顶过一句。她所谓的“犟嘴”,
不过是我不想按照她的要求,嫁给那个大我十岁的油腻老板。昨天下午,妈又逼我去相亲,
说对方家里有钱,能帮衬二哥买房。我实在忍不住,跟她吵了几句:“妈,我有自己的工作,
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工作?你那叫什么工作?
在餐馆里当厨子,说出去都丢人!”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曼妮在写字楼里吹空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