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来住哪!”
陈思雨的尖叫还在继续,带着哭腔,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的委屈。
“那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已经三十五岁了,陈思雨,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家庭。”
“你是我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给你买房,给你嫁妆,我已经尽到了我所有的责任。”
“现在,我要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不想再跟她废话。
“就这样吧,春晚开始了,挂了。”
说完,我直接掐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建国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递到我嘴边。
“甜的。”他说。
我张嘴咬住,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开。
是真的甜。
这是近三年来,我吃过的,最甜的一个苹果。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旧沙发上。
我知道,它肯定会响个不停。
但我不在乎。
我们慢悠悠地吃着饺子,看着电视。
老宅的屋子小,暖气烧得很足,热气蒸腾,把窗户上的霜花都融化了。
外面,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
我和建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哪个小品有点意思,聊明天早上要不要去赶集,聊院子里的那块地开春了是种黄瓜还是种西红柿。
那些都是最琐碎,最平常的话题。
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和熨帖。
这才是家的感觉。
而不是守着一座空房子,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是车门被用力甩上的巨大声响。
我和建国对视了一眼。
来了。
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建国站起身,平静地说:“我去开门。”
我点点头:“嗯。”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脚步声杂乱又急促。
然后,堂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两个人冲了进来。
陈思雨一马当先,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此刻因为愤怒和寒冷而扭曲着。
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昂贵羊绒大衣,在这间朴素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房间。
当她看到我和建国面前桌上吃剩的饺子皮时,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饺子?!”
她冲过来,声音尖利地嘶吼。
跟在她身后的女婿张伟,连忙拉住她,脸上堆着虚伪的笑。
“思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他的眼睛,却像雷达一样,飞快地打量着我们这个家。
从斑驳的墙壁,到掉漆的木头家具,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们身上。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是轻视和鄙夷。
他大概在想,这两个老东西,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这地方……能住人吗?”他假惺惺地,用一种夸张的、仿佛是关心我们的语气说道。
“阿姨,叔叔,你们怎么想的啊?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跑到这山沟沟里来受罪?”
陈思雨一把甩开他的手。
她根本不理会张伟的“关心”。
她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我问你们话呢!你们是不是疯了!把房子卖了,我们一家怎么办?你让我在婆家怎么做人!他们全家都知道我娘家有栋大别墅!现在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说我爸妈把别墅卖了,住到这破瓦房里来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字字句句,都是“我”,都是“我的脸面”,都是“我在婆家的地位”。
没有一句,是关心我们两个老人。
我心里那片早已熄灭的灰烬,似乎被她这番话,又吹起了一点黑色的烟。
但那不是死灰复燃的温情。
是厌恶。
是彻底的,无法遏制的厌恶。
她还在吼。
吼我们自私,吼我们不为她着想,吼我们是想让她在婆家被看不起。
她甚至冲到建国面前,伸手就要去抢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银行卡呢!钱呢!把钱给我!”
她的动作太快,太凶猛。
建国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身后的桌角。
就在陈思雨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建国口袋的瞬间。
我出手了。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手,常年操持家务,远没有她那么细皮嫩肉,甚至有些粗糙。
但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手腕,被我攥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陈思雨愣住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和忍让的我,会有这样的力气和眼神。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坐下。”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妈!你放开我!”
“我说,坐下。”我又重复了一遍。
张伟也赶紧上来打圆场:“妈,妈,您别生气,思雨也是急的,您先放手,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我没理他。
我只是看着陈思雨。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电视里,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主持人们在高声喊着“新年好”。
那声音,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终于,陈思雨先败下阵来。
她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开始躲闪。
她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气冲冲地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
我收回手,慢慢地坐回建国身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这顿饺子,”我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是你三年来,第一次有机会,跟我们一起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