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绵密,没有雷鸣电闪的壮烈,只是执着地、一丝不苟地笼罩着整个城市,
将远处的霓虹和近处的街灯都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忧郁的光海。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
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林薇蜷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设计图册,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听着雨点富有节奏地敲打玻璃,
感觉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在自己的心坎上,带来一种莫名的、潮湿的怅惘。茶几上的手机亮着,
显示正在通话中。那头,是她最好的朋友沈琳。
沈琳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某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在闲聊了工作、八卦之后,
她突然抛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薇薇,你说……如果浪子回头,你会原谅他吗?
”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有些泛白。浪子回头?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深处漾开一圈圈复杂而深远的涟漪。
那些被她刻意压制、妥善封存的记忆碎片,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尘埃落定,
而非意气用事的决绝。“不会。”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似乎被她的干脆利落惊住了。几秒后,沈琳才不甘心地追问,
语气里带着试图说服的意味:“为什么?总得给个机会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古人不都这么说吗?”林薇的目光从窗外的雨幕收回,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印痕,是多年前戴过戒指留下的。她缓缓地说,
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琳琳,浪子之所以是浪子,
是因为他在和你的这段最需要忠诚和坚守的亲密关系里,率先逃离了。
他当初离开得那么决绝,甚至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凭什么现在他想回头,
就能轻而易举地再回来?我们的世界,难道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店吗?”她顿了顿,
感觉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关于信任与背叛的思考,终于找到了一个清晰而有逻辑的出口。
“而且,我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总量大概是恒定的。它不像韭菜,
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浪子注定了在你这里,已经失信过一次。信任这面镜子,
碎了就是碎了,即使用世上最好的胶水,裂痕也永远存在,在某个光线下,
会刺得你眼睛生疼。”沈琳试图反驳,
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真的困惑:“可是……如果他是真心悔改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一辈子那么长,谁还能不犯点错?”林薇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而通透的弧度。“真心?
”她轻轻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一个过于甜腻却空洞的糖果,“真心是这世上最珍贵,
也最容易被伪饰、最容易被自我感动的的东西。破碎的信任,
不是单靠‘真心’二字就能弥补的。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即使用最精巧的手艺、最昂贵的胶水粘合,裂痕依然在那里,清清楚楚。往后的每一天,
你照镜子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
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曾经多么破碎,以及它再次破碎的可能性。”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种沈琳从未听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琳琳,你想过那种生活吗?如果他回头,
往后的每一个夜深人静,你会不会想起他离开时,你独自熬过的那些漫漫长夜,
流过的那些无助的眼泪?他每一次晚归,手机每一次长时间沉默,
你是不是都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怀疑他是不是又走上了老路,
或者遇到了新的‘灵感缪斯’?你的心会变成一座二十四小时戒备的哨所,永无宁日。
这样的关系,对两个人都是无尽的折磨和消耗,那不是爱,那是互相凌迟。
”沈琳在那头彻底沉默了,只有呼吸声表明她还在听,
似乎在努力消化林薇这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分析。半晌,她才轻声说,
带着点自我辩解的味道:“我只是觉得……人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不然,
不是太绝望了吗?”“当然应该,”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每个人都值得被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社会尚且如此,何况是人。但这不意味着,
我们必须成为他们救赎之路上的垫脚石,或者他们试错的成本。代价不应该由受害方来承担。
浪子回头,是他自己的修行,是他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而原不原谅,是我的权利,
是我需要对我自己的情绪和未来负责。我可以祝他找到属于他的彼岸,但那个港湾,
不必是我。我的港湾,需要停泊的是一艘永远不会轻易起锚的船。”挂断电话后,
客厅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林薇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沈琳那个看似随意的问题,像一把生锈却依然锋利的钥匙,
不经意间打开了她刻意尘封已久、落满灰尘的记忆匣子。那个“浪子”,有名字,有面容,
有温度,他叫陈浩。而关于他的一切,如同窗外的这场春雨,
潮湿、冰冷、无孔不入地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五年前,
林薇的世界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那时的天空似乎总是湛蓝的,阳光也格外慷慨。
她刚离开校园不久,在一家初具规模的设计公司做助理,
眼神里还带着未经世事的清亮和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她在一次行业展会上认识了陈浩。
他像一束耀眼而不羁的光,突然照进她规律甚至有些平淡的生活。陈浩是自由摄影师,
比林薇大四岁。他留着微微有些凌乱却很有型的头发,眼神里有种野性的温柔,
谈吐幽默又犀利,对艺术和生活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他身边总围绕着形形**的朋友,
画家、乐手、独立导演,他的生活看起来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派对。
他带她去从未去过的、藏在城市褶皱里的巷弄小店,
品尝古怪却美味的食物;教她认识镜头里的光影魔法,
如何用不同的角度捕捉灵魂;在深夜的海边,点着烟花,
对着浩瀚星空谈论似乎遥不可及却又热血沸腾的理想。他像一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风,
吹动了林薇平静如镜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薇薇,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安定片。
”热恋时,陈浩曾紧紧拥着她,在海风吹拂的沙滩上,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
“遇见你之前,我像一只没脚的鸟,只知道不停地飞,不知道哪里是归宿。现在,
我想为你停下来,我想这里就是我的岸。”这话在当时听来,
是世界上最动听、最珍贵的情话。林薇毫无保留地信了,
她沉浸在那种被需要、被选择的巨大幸福感里,仿佛自己是某个浪漫传奇的女主角。
她倾尽所有去爱他,包容他艺术家式的随性和丢三落四,细心打理他混乱的生活琐事,
在他创作遇到瓶颈、情绪暴躁时默默陪伴,为他煮咖啡,整理凌乱的工作室。她以为,
自己温柔而坚定的爱,能成为这只“没脚的鸟”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她甚至开始偷偷学习摄影知识,只为了能更理解他的世界;她省吃俭用,
送给他一支他心仪已久的镜头,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时,觉得一切都值得。然而,
浪子的天性里,终究深刻着对“安定”本身的不适应和潜在恐惧。同居接近一年时,
细微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陈浩开始变得有些焦躁和易怒。
他会无端地抱怨朝九晚五的日常琐碎磨灭了他的灵感,抱怨稳定的关系像一种无形的枷锁,
让他感到窒息。他开始更频繁地参加那些通宵达旦的聚会,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身上的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也越来越浓。争吵开始不可避免地出现。
最初是为了一些小事:他彻底忘了他们约定好的一周年纪念日,那天林薇做了一桌菜,
从华灯初上等到夜深人静;他答应了陪她去看一场她期待已久的电影,
却因为一个临时的、所谓“非常重要”的约稿而爽约,
连一个道歉的电话都没有;他毫无节制地消费,信用卡屡次透支,
却毫不在意地说“艺术不能为金钱低头”……林薇一次次地安慰自己,
告诉自己艺术家总是这样,天性不羁,不拘小节,她爱的不就是他的这份自由灵魂吗?
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懂事”,更“不给他压力”,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默默咽下。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她在他的相机里,
无意中看到了大量同一个女孩的照片——那个女孩眉眼飞扬,笑容明媚而张扬,
带着一种未经驯服的野性的美,充满了生命力和攻击性。照片数量之多,角度之亲密,
远远超出了正常工作的范畴。那个女孩,是他新接的一个地下摇滚乐队专辑封面的模特。
面对林薇的质问,陈浩起初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点被侵犯隐私的恼怒:“薇薇,
你这是干什么?查我岗?这只是工作需要而已,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像个……”他顿住了,
但那个词还是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怨妇。”“怨妇”两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了林薇的心脏最深处。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他眼中,
她的不安、她的痛苦、她基于事实的质疑,仅仅只是一种令人厌烦的“敏感”,
一种不上台面的“怨妇”行为。她所有的付出和等待,
在他那里被简化成一个如此不堪的标签。真正的、彻底的风暴在一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降临。
那晚,林薇费尽心思做了他最喜欢吃的几道菜,还特意买了一瓶不错的红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