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暗恋,一年婚姻,她用尽全力,却暖不透一颗被往事冻结的心。沈惊晚曾是路炎晨在火场中救出的女孩,用整个青春时光追逐他的背影。然而,婚姻不是童话的开始,而是磨难的序章。路炎晨心里住着为救他而牺牲的前队友妹妹徐媛,这份沉重的责任与愧疚,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无形的墙。
沈惊晚在报道一起重大火灾时,为保护证据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等来的,却是路炎晨因陪伴徐媛而的又一次缺席。那一刻,她心中的火焰彻底熄灭。
寒夜,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归远市城西化工厂的方向,烈焰冲天,将半壁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近乎于熔铁的赤红。浓烟如同巨大的、翻滚的恶魔藤蔓,纠缠着升腾,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品燃烧后的恶臭,即使相隔数公里,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而窒息的气浪。
“快!再快一点!”
消防车的警笛声撕裂寂静,红色的车队如同钢铁洪流,逆着仓皇逃离的车流与人潮,义无反顾地扎进那片炼狱。
路炎晨坐在首辆消防车的副驾上,刚毅的面部线条被窗外闪烁的红蓝灯光切割得愈发冷硬。他戴着空气呼吸器面罩,透明的罩壁上,因为内外巨大的温差,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眼中那片沉静如海的决绝。
“指挥部,指挥部,归远支队已到达现场!我是路炎晨!”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出,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沉稳。
“路队!情况不妙,B区储罐群温度持续飙升,有连环爆炸风险!里面可能还有被困的工人!”
“明白。”
车未停稳,路炎晨已率先推开车门,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抬手抹了一把面罩上的水汽,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火场。
“赵铭!”他吼了一声。
“到!”副队长赵铭抱着水枪冲到身边。
“带你的人,建立外围水枪阵地,全力冷却B区,压制火势蔓延!决不能让火烧到核心储罐!”
“是!”
“一班、二班!跟我走!”路炎晨的声音不容置疑,“内攻!搜救被困人员!”
“路队!里面温度太高了!”有新兵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路炎晨回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隔着面罩,他的声音沉闷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怕了?”
没人回答。
他猛地套上防火头套,将呼吸器面罩重新扣紧,只留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映照着跳跃的火光。
“怕就对了。”他说,“但别忘了我们是谁!我们的职责,就是向着所有人逃离的地方,逆行!跟我上!”
话音未落,他已第一个拎起水枪,转身冲进了那片翻腾的火海。
这是他今晚第七次逆着火光冲入。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市立医院,VIP病房。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沉滞与寂静。沈惊晚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与身下的床单融为一体。左臂缠绕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爆炸现场附近进行连线报道。作为电视台的首席记者,她总是冲在新闻第一线。然而,一次突如其来的二次爆炸,碎裂的玻璃和钢筋如同雨点般砸落,她为了保护身旁扛着摄像机的新人实习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上去。
意识模糊的最后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耳边是实习生带着哭腔的喊声:“沈记者!沈记者你坚持住!”
再醒来,就已在这片纯白得令人心慌的寂静里。
护士告诉她,她左臂撕裂伤,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同事来看过,留下果篮和慰问,又匆匆离去,赶着回去**新闻专题。喧嚣过后,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他。
她的丈夫,路炎晨。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用未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按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通了,但响了几声后被挂断。随后,一条简短的信息跳了进来:
「在任务,忙。晚点说。」
看,多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她的一切,都排在他那永远排在首位的“任务”之后。
她理解,一直都很理解。从她十六岁那年,家中失火,那个如同天神般冲破浓烟,将她从绝望深渊中抱出来的消防员哥哥,将她放在安全地带,转身又冲进火海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属于更广阔的世界,属于那些需要他的人们。
所以她用整整五年的暗恋,一年的婚姻,努力地去靠近他,温暖他,理解他。她学着在他深夜出警时独自入睡,在他错过纪念日时微笑着说“没关系”,在他带着满身疲惫和火场的烟尘回家时,为他准备好热汤和干净的衣物。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懂事,总能融化他因职业而包裹的坚硬外壳,触碰到那颗或许同样柔软的心。
直到徐媛的出现。
那个他牺牲的前队友,临终前托付他“多加照顾”的妹妹。
路炎晨对徐媛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从帮她解决工作纠纷,到陪她度过每一个“敏感”的节日(比如他前队友的生日、忌日),甚至在她半夜打电话说“害怕”时,也会毫不犹豫地起身出门。
沈惊晚曾经试图沟通,路炎晨只是皱着眉:“惊晚,别闹。徐媛她哥是为我死的,我有责任照顾她。她……只有一个人了。”
责任。
多么沉重,又多么无懈可击的一个词。
于是,她的不安、她的委屈,在“责任”二字面前,都变成了“不懂事”、“无理取闹”。
就像此刻。
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手臂疼,头也一阵阵发晕。她需要他,哪怕只是一句声音的安慰。
她再次拿起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病房里发出幽冷的光。她下意识地点开了社交软件。
然后,她的呼吸停滞了。
就在十分钟前,徐媛更新了一条动态。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的背景,显然是一个格调高雅的餐厅。暖黄色的灯光,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精致的餐盘里盛着诱人的食物。画面的焦点,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陈旧烧伤疤痕的男人的手,正将一杯看起来像是热牛奶的饮品,推向前景。那只手,沈惊晚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路炎晨的手。他曾用这双手,在火场中托起生命,也曾用这双手,在她生病时,略显笨拙地为她掖过被角。
而图片的一角,不经意地入镜了半截女士手链,是Tiffany的经典款,沈惊晚记得,那是上个月徐媛生日时,路炎晨送的“安慰礼物”。
时间是……今晚八点四十分。
而她拨打他电话被挂断的时间,是八点三十五分。
他所谓的“在任务,忙”……原来,是忙着陪另一个女人,在温暖的餐厅里,享用晚餐,体贴地递上一杯热饮。
一瞬间,沈惊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刺骨的冰冷从脚底蔓延而上,迅速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
原来,他不是没有时间,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他的时间和温柔,从来都不属于她。
她以为的包容和理解,在他眼里,或许只是理所当然。
她以为的深情和等待,在他心里,或许只是一场笑话。
“嗬……”一声极轻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无法言喻的嘲讽,不知是嘲弄他,还是嘲弄她自己这十年的痴心错付。
眼眶又干又涩,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痛苦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停留在那个被她置顶的、备注为“晨”的联系人上。
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她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联系人“晨”?」
冰冷的系统提示跳出,她的指尖悬在“确认”上空,停顿了足足三秒。这三秒,仿佛是她对过去十年时光,最后的告别仪式。
然后,她用力按了下去。
仿佛按断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她放下手机,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远处化工厂的火光映得一片诡异的橘红,那里,是她法律上的丈夫正在搏命的地方。
而这里,是她心死成灰的囚笼。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左臂的伤口。纱布之下,是皮肉翻卷的痛楚。
可这痛,比起心里那片早已千疮百孔的荒芜,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路炎晨有一次难得的没有出警的夜晚,她靠在他怀里,看着一部老电影。电影里的女主角说:“失望攒够了,我就离开。”
当时路炎晨似乎睡着了,没有回应。
现在想来,她沈惊晚的失望,何止是攒够了。它们早已堆积成山,压垮了她所有的期待、热情和爱意。
今夜,他再一次为了他的“责任”,为了徐媛,选择了对她背过身去。
那么,她也该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了。
……
火场内。
能见度不足一米,高温扭曲了空气,四周是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和建筑物构件不堪重负的**。水枪喷射出的水龙与火焰碰撞,蒸腾起滚烫的白雾,如同**房,却带着致命的毒性。
路炎晨和队员们弯着腰,艰难地在一片狼藉中搜寻。
“有人吗?听到请回答!”
“这边!路队!这里有情况!”一个队员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路炎晨立刻冲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意识已经模糊。他迅速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明显外伤,可能是吸入过多烟雾。
“来两个人!把他抬出去!快!”
看着队员将伤员安全送出,路炎晨才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他防护服内袋里的私人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出于纪律,出任务时私人手机必须静音,但他给沈惊晚设置了特殊震动提示。这是他们结婚时,她唯一对他提出的“任性”要求——「路炎晨,我知道你忙,我不求你秒回信息,只求你感觉到我的消息时,能知道是我。哪怕只是在间隙里,给我一个字,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
他一直没有回复过。总觉得矫情,也觉得没必要。他知道她会等,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此刻,在这生死一线的火场,这震动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掏,但耳麦里传来赵铭急促的呼喊:“路队!B区压力很大!支撑柱有垮塌风险!必须立刻撤离!”
“所有人!撤!快撤!”路炎晨毫不犹豫,立刻下达命令,将那瞬间的悸动抛诸脑后。
他掩护着队员们迅速向外撤退。就在他最后一个踏出危险区域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又一处钢结构在烈火中轰然倒塌,灼热的气浪将他向前推了一个踉跄。
站在相对安全的区域,队员们互相检查着伤势,补充着水分。路炎晨摘下面罩,大口地呼吸着混合着烟尘却相对新鲜的空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刚硬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依旧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冷。
这是他摘下面罩后的第一感觉。面罩上凝结的冰霜遇到外部高温,迅速融化成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抬手,用布满烟灰和灼痕的手套,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那份不适。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了。
几乎是同时,城市另一端,病房里的沈惊晚,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干涩刺痛的眼睛。
就在眼帘合拢的刹那,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挣脱了所有束缚,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
它沿着她苍白的脸颊,划出一道冰凉湿凉的轨迹,最终隐没在鬓角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那滴泪,如此轻盈,却又如此沉重。
承载了她十年来的爱恋、期盼、委屈、隐忍,以及在此刻,彻底燃烧殆尽的、最后的绝望。
火场内,路炎晨感受着脖颈间冰水渗入的极寒。
病床上,沈惊晚体会着那滴泪划过皮肤的、心死的冰凉。
极寒与极热,忠诚与背叛,牺牲与辜负,在这一刻,在这座城市的两个端点,以一种尖锐而残酷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次无声的交织。
他面罩上的冰霜,与她眼角的泪滴。
都是水的一种形态,却一个凝结于对抗外部烈焰的酷热,一个滑落于内心彻底熄灭的冰冷。
他知道前方火海滔天,仍需逆行。
而她,已经走到了爱的尽头,准备转身。
夜,还很长。
但属于沈惊晚对路炎晨的那一份,已经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