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在清冷的大街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仓皇。城市的霓虹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像一场荒诞的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家？那个充满了陆沉舟痕迹的地方？不，她回不去了。

陆沉舟不要她。

那个她寄托了全部世界的人，亲手把她的世界砸碎了。

寒风灌进她的衣领，冷得她瑟瑟发抖，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的寒意。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令人心烦。她本不想理会，但那**像是某种催命符，搅得她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疼痛。

她终于停下脚步，喘着气，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程宇凡。

那个从大学起就追在她身后，被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曾远离的程宇凡。那个明明家世优越、自身也足够优秀，却在她面前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的程宇凡。

一个疯狂的，带着自毁般快意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破碎的心脏。

她知道程宇凡喜欢她，一直喜欢。以前她心里满满都是陆沉舟，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现在……现在她心里空了，被陆沉舟掏空了，正好需要点什么来填满，哪怕是……恨，是利用，是报复。

报复谁？报复陆沉舟？还是报复这个愚蠢的、一厢情愿的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是顺从了那个念头，按下了接听键。

“喂？林晚？你……你怎么了？声音不对。”电话那头，程宇凡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关切，还有一丝察觉她情绪不对的紧张。

林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鼻音和颤抖：“程宇凡……你在家吗？”

“在，我刚到家。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程宇凡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事……”她顿了顿，看着周围陌生的街道，报了个大概的地址，“我……我想见你。”

“站着别动！我马上到！”程宇凡没有丝毫犹豫。

挂了电话，林晚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在昏黄的光线下迅速消散。像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像她这十几年的青春。

程宇凡来得很快，开车他的那辆黑色跑车。他下车快步走来，脸上写满了担忧，脱下自己的外套就要往她身上披。“林晚，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晚避开他披衣服的手，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程宇凡，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在一起吗？”

程宇凡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这突兀的问题。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在一起吧。”

程宇凡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涌现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林晚？你……你说真的？你……”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惊喜慢慢褪去，被担忧取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告诉我，无论如何，我帮你。”

“我没事。”林晚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程宇凡凝视了她几秒，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狂喜，有疑虑，有心疼，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坚定的温柔。他重重地点头，声音低沉而郑重：“好。林晚，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

林晚却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

这是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她的身体僵硬，脸贴在他昂贵的羊绒衫上，闻到的却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那是从陆沉舟公寓里带出来的，绝望的味道。

程宇凡却因为她的主动，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狂喜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林晚……林晚……”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林晚抬起头，凑近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说出的却是冰冷刺骨的话语，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和自暴自弃：

“程宇凡，别高兴得太早。”

她清晰地感觉到抱着她的身体骤然僵硬。

她继续用那种轻飘飘，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我只是……利用你来忘记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楚地听到程宇凡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感觉到他环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同铁箍。

然而，还没等程宇凡有任何反应——

“砰！”

一声巨响，公寓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猛地撞开，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又弹回，发出沉闷的回响。

门口，陆沉舟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家居服，只是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的长风衣，衣摆沾着夜露的湿气。他的头发比之前更加凌乱，几缕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却赤红得骇人，像是濒临绝境的野兽，充斥着暴怒、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死死地盯着客厅中央相拥的两人。

尤其是，林晚还靠在程宇凡的怀里，姿势亲密，嘴唇刚刚离开程宇凡的耳畔。

陆沉舟举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手机的屏幕正对着林晚和程宇凡。

屏幕上，是一张清晰无比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就是这间公寓的客厅。照片上，程宇凡正深情地拥抱着林晚，而林晚的脸埋在程宇凡的肩头，姿态是全然依赖。

拍摄的角度刁钻，捕捉到的，完全是情人之间久别重逢或是互诉衷肠的浓情蜜意。

时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让人窒息。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个如同地狱归来的男人，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看着他手机屏幕上那张刺目的照片。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跟踪她？还是……他一直都在？

陆沉舟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他走到林晚面前，无视了脸色难看、试图将林晚护在身后的程宇凡，目光死死锁住林晚苍白的小脸。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一字一顿地，砸向林晚：

“林晚……”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那个带着亲昵和宠溺的“楠楠”。

“这就是……”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猩红的绝望，“你给我的惩罚？”

空气像是凝固的冰，每一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陆沉舟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她早已破碎的心湖里，激不起任何涟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荒谬的钝痛。

惩罚？

林晚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几年，最终用沉默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他此刻眼中的痛苦和疯狂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几乎要让她产生错觉——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辜负、被伤害的人。

多可笑。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荒芜的寂静。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依旧紧紧攥着的手机上。那张精心构图的照片，像是一出拙劣的默剧，定格着她主动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罪证”。

程宇凡的手臂还僵硬地环在她腰间，他身体的紧绷和骤然降落的低温，清晰地传递过来。被利用的难堪，被骤然撞破的恼怒，以及对陆沉舟此刻状态的忌惮，几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化为一种防御性的冷硬。他往前站了半步，试图将林晚更完整地挡在身后，面对着陆沉舟，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陆沉舟，你这是什么意思？私闯民宅？还有，你**？”

陆沉舟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所有的感官，都只集中在林晚一个人身上。那双赤红的眼睛，执拗地、几乎要将她洞穿般盯着她，重复着，声音更低，更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音：“回答我，楠楠……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又叫她“楠楠”了。

这个称呼，曾经是她午夜梦回时最甜的蜜糖，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三哥，”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陆沉舟的呼吸猛地一窒，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林晚的目光掠过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量：“是以……把我当亲妹妹看待的哥哥身份？还是以……深更半夜，和别的女人穿着睡袍共处一室的……普通朋友身份？”

她每说一个字，陆沉舟的脸色就白上一分。那个穿着他睡袍的女人的身影，像一根无形的刺，不仅扎在林晚心里，此刻也被林晚亲手，更狠、更准地扎回了他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夜晚，那个女人的存在，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是他亲手递出的、伤害她的利刃。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喘息。他眼底的疯狂稍褪，被一种更深、更沉的痛楚取代，那痛楚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林晚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她累了，身心俱疲。这场长达十几年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她轻轻挣开了程宇凡依旧僵硬的手臂，那动作并不激烈，甚至带着一种漠然的疏离。她朝门口走去，步伐很稳，却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

在与陆沉舟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停了下来，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方空洞的黑暗，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宣告：

“你教我的，三哥。疼了，就要放手。”

“我现在，”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程宇凡家中昂贵的香薰味道，以及从陆沉舟身上带来的、冰冷的夜的气息，“已经感觉不到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