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从楼下传来。
像是……玻璃被极其小心地划开的声音？
在这座安保级别极高的别墅里？
我涣散的神智被这丝异响勉强拉回了一点。是错觉吗？还是……管家在清理东西？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消失了。别墅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也许真是错觉。我疲惫地闭上眼，将头埋进膝盖。疲惫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得我无法思考。
然而，几秒后——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巨响，猛地从楼下客厅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
不是管家！绝不是！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在死寂中狂跳起来！有人闯进来了！
几乎是同时，楼下传来了打斗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家具被撞倒的碎裂声，还有一声压抑的痛呼——那声音……是管家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我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想冲出去，但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打击带来的虚弱感，让我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锁，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有人……在门外开锁！
是谁？管家？不可能！他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是那些闯入者？！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因为瘫坐在地而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沉重的门。
门把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高大的、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手里反握着一把狭长的、闪着森然寒光的匕首！
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扫视了一圈，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落地窗边的我！那眼神，凶狠、残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没有丝毫犹豫！那身影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朝我冲了过来！手中的匕首划破空气，带着致命的啸音，直刺我的咽喉！
快！太快了！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我笼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硬！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夺命的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主卧的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般，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冲了进来！
是陆时宴！
他显然回来得极其匆忙，甚至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沾了医院消毒水味道的深色衬衫，领口微敞，头发有些凌乱。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沉静，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令人心悸的锐利杀机！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闯入者显然没料到陆时宴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他动作如此迅猛！刺向我的匕首在空中明显顿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瞬间！
陆时宴根本没有看我一眼！他的目标极其明确——那个持刀的闯入者！他如同矫健的猎豹，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气势，狠狠地撞向那个闯入者！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房间里炸响！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重重地撞在厚重的红木衣柜上！衣柜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大的冲击力让闯入者手中的匕首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羊毛地毯上！
“呃啊！”闯入者发出一声痛呼。
陆时宴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利用体重和格斗技巧的优势，瞬间将闯入者死死压制在地板上！一手凶狠地扼住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手握拳，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
“砰！砰！”沉闷的击打声如同擂鼓！
鲜血瞬间从闯入者的口鼻中喷溅出来！
然而，就在陆时宴的拳头即将落下第三击的刹那！
变故陡生！
那个被压制在地、看似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闯入者，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疯狂和孤注一掷！他不知何时，另一只空着的手，竟然从后腰猛地又抽出了一把更短、更隐蔽的匕首！
寒光一闪！
那把短匕，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从陆时宴的视线死角，朝着他的后心要害，狠狠地捅了过去！
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陆时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压制和攻击对方的上半身，对这一记来自下方的、致命的背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把闪烁着死亡寒芒的短匕，在视野中划出一道清晰而残忍的轨迹！
陆时宴……
他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早已麻木的神经，烧毁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冰冷的绝望！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一股完全不属于此刻虚弱躯体的、爆炸般的力量，不知从何处疯狂地涌现出来！我甚至没有思考，没有权衡，没有去想那书房里的宣判，没有去想那刺骨的“不配”，没有去想静心苑的流放！
我只是本能地、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从冰冷的地毯上弹了起来！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又像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
视野里，只有陆时宴那毫无防备、即将被利刃洞穿的宽阔后背！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在陆时宴身上。
他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溅在了他的后颈和侧脸上！那温度烫得惊人！同时，一个轻飘飘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身体，如同断了翅膀的蝴蝶，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然后软软地滑落下去。
陆时宴的身体猛地一僵！扼住闯入者咽喉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闯入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握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
陆时宴的目光，一寸寸地向下移动。
首先看到的，是掉落在地毯上的那把短匕。锋利的刀刃上，正有温热的、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浅色的羊毛地毯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那个倒在他脚边的身影上。
苏晚。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在生日宴后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浅色丝绒长裙，左侧胸口心脏稍下的位置，正迅速地被一片不断扩大的、浓稠得发黑的猩红所浸染！那血色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染透了大片的衣料，甚至顺着裙摆流淌下来，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白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温顺、偶尔闪过哀伤和期盼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灰翳，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又仿佛穿透了天花板，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虚空。
陆时宴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闯入者的粗喘，楼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刺目的红，和那张苍白失血的脸。
“苏……晚？”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甚至忘记了脚下那个被他打得半死的闯入者，也忘记了刚才的生死搏杀。他下意识地、僵硬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个正在迅速流失温度的身体。
指尖在距离她染血的胸口还有几公分的地方，猛地停住。那血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剧痛。迟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终于从胸口那个狰狞的伤口处，排山倒海般地席卷了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血肉，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锐痛。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叶，却无法缓解那种生命被强行抽离的无力感。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头顶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碎裂成无数晃动的光斑，刺得眼睛生疼。
但就在这片混乱的光晕中，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陆时宴身上。
他蹲在我身边，那张素来冷峻、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愕、茫然，甚至……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沾着血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碰触我，却又被那刺目的血色烫到一般，迟迟不敢落下。
真可笑啊。
我都要死了，他竟然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是因为他完美的计划被打乱了？还是因为……他昂贵的衬衫被弄脏了？
视线艰难地移动，掠过他沾着血污的侧脸，掠过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最终，落到了他因为蹲下动作而滑落出来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还亮着。
那上面……不是冰冷的商业图表，不是复杂的行程安排。
是一张照片。
一张被设置成屏保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洁白的纱裙，站在一片盛开的蔷薇花墙前，笑容明媚得如同最璀璨的阳光，美得惊心动魄，也刺眼得让人心碎。
林薇然。
是林薇然。
即使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即使他此刻正蹲在为他挡刀、濒临死亡的妻子身边……他的手机屏保，依旧是他心头那抹永不褪色的白月光。
呵……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混杂着冰冷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猛地攫住了我。那感觉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里肆虐的剧痛。
原来……是这样。
原来即使我豁出这条命去，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我依旧……什么都不是。连这最后的、用生命换来的片刻注视，都抵不过他手机屏幕上一张凝固的笑脸。
冰冷的空洞感，再次从心口那个被匕首洞穿的地方，汹涌地蔓延开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痛楚。
真奇怪啊……
明明胸口被捅了一个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涌，生命像沙漏里的沙一样飞快地流逝……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呢？
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了我残破的身体和麻木的灵魂。
我看着陆时宴那张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看着他身后闯入者被赶来的保镖死死按住的挣扎，看着管家惊恐地冲进来……所有的画面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牵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后，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用轻得如同叹息、却仿佛用尽了整个生命最后一点气息的声音，呢喃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陆时宴……”
“这次……真的……”
“不疼了……”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