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秘密，像是一张单程车票，当你紧紧攥住它时，以为自己握住了通往新世界的钥匙。你期待着窗外的风景变换，期待着抵达那个充满黄金与蜜糖的终点站。但你忘了，这张票的目的地，从来不是由你决定的。它通往的地方，只有一个名字——深渊。我曾以为我掌握的秘密是我的底牌，是我与魔鬼交易的筹码，能换来我想要的一切。后来我才明白，当我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我。不，它甚至懒得凝视，只是张开大口，静静地等着我，连同我那自以为是的秘密，一起坠入它的黑暗。为了一个秘密，真的不值得。因为从你选择守护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它的主人，而是它最忠诚的奴隶。

推开陈总办公室那扇沉重的花梨木门时，我的手心全是汗。

空调的冷风无声地吹着，带着一股昂贵的木料和淡淡茶香混合的味道。这味道和我工位上那股外卖、咖啡和人体汗液的混合气味，像是两个世界的分野。而我，一个数据部门最底层的分析师，正试图用一个秘密，跨越这道天堑。

“小林，来了？坐。”

陈总，我们公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创始人，陈望，正坐在他的紫檀木茶台后，气定神闲地用一把小银镊夹起一片茶叶，放入紫砂壶中。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仿佛我的到来，和他冲一壶茶一样，都是程序中的一环。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反而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我在他办公桌对面那张真皮沙发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身体前倾，摆出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陈总，您找我。”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沙哑。

他这才抬起眼皮，那是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绝不亲切。“不是我找你，小林。是你，有事要找我。而且，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

不，这不可能。那个秘密，那个被我从公司海量底层数据里挖出来的、足以让这座商业帝国瞬间崩塌的财务模型漏洞，天知地地知，我知。在今天之前，我确信，陈望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个漏洞已经被我这个无名小卒发现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这是在诈我。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恐吓和心理压迫是最廉价也最有效的工具。

“陈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决定装傻。

他笑了，这次是无声的，只有胸腔轻微的震动。他提起水壶，滚烫的沸水冲入壶中，茶叶瞬间翻滚，香气四溢。他熟练地洗茶、冲泡，将第一杯茶汤淋在茶盘上那只金蟾的背上，然后才重新注水，倒了两杯琥珀色的茶汤。

一杯，推到了我的面前。

“尝尝，今年的大红袍。这东西，得慢慢品。”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却没有喝，目光穿过氤氲的茶气，落在我脸上。“小林，你进公司三年零四个月了吧。我记得你，入职时做的那个数据可视化报告，很有想法。”

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他记得我。一个管理着数千人公司的CEO，竟然记得三年前一个新员工的入职报告。这绝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他要么记忆力超群，要么，他早就开始关注我了。

“都是应该做的。”我低声说。

“不。”他放下茶杯，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在敲打我的心脏。“你做的，远比‘应该做的’要多。比如，你绕过了部门防火墙，访问了核心财务数据库。再比如，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我们过去五年的投资模型和实际资金流向做了个对比分析。你很聪明，小林，真的。”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什么都知道。我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在他眼里可能就像一场拙劣的舞台剧。我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从脸上褪去，手脚冰凉。

我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瘫软在沙发里。

“陈总……”我的声音在发抖。

“别紧张。”他语气温和，像个慈祥的长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有好奇心，是好事。能发现问题，更是难得的才能。”

他顿了顿，拿起茶杯，这次是真的喝了一小口，然后缓缓说道：“你发现的那个‘时间虫洞’模型，很有趣。用未来的虚拟营收，来填补现在的亏损窟窿，再用放大的杠杆去撬动新的投资，只要故事讲得好，盘子做得够大，理论上，这个雪球可以一直滚下去。”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足以送他进监狱的惊天秘密，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仿佛在点评一个学生的杰作。

我彻底懵了。这和我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没有暴怒，没有威胁，没有叫保安，甚至没有一丝慌乱。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攥着核弹按钮冲进白宫的疯子，结果总统笑着对我说：“哦，你来了，坐下喝杯茶，我们聊聊这个按钮的设计怎么样？”

这种巨大的信息差和心理落差，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所以，你想要什么？”陈望终于问出了那个我准备已久的问题。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脏重新开始狂跳。期待感，那该死的、诱人的期待感，像一剂强心针，重新注入我冰冷的四肢。不管他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秘密就是秘密，漏洞就是漏洞。这是他唯一的死穴，也是我唯一的筹码。

我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万？”陈望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一百万美金。”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辞职，离开这座城市，永远消失。我会把所有的原始数据和分析报告都交给您，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我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我说得流利而坚定。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和陈望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在等待宣判。要么，我拿到钱，开始新的人生；要么，我走不出这间办公室。我甚至能感觉到裤子口袋里那支录音笔的轮廓，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道保险。

“小林，”他终于开口，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能随手拿出一百万美金来堵窟窿的人，会用什么方法，来保证这个窟窿永远不会再被人提起？”

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顺着我的脊椎向上爬。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我强忍着站起来逃跑的冲动，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我想过。所以我才来找您。因为我相信陈总是聪明人，知道哪种方式的成本最低，风险最小。”

“说得好。”陈望点点头，脸上竟然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成本和风险，这确实是做生意最重要的两个考量因素。”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一百万美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随时可以给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我期待了那么久，赌上了一切，终于要实现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我不能给你。”

狂喜瞬间凝固。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我的一切。“因为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把这个秘密，当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商品。你以为你卖给我，交易就结束了。错了。这东西，它不是商品，它是我们之间的一根线。”

他走回茶台边，重新坐下，给自己添满茶水。

“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记得这件事，这根线，就永远断不了。我今天可以给你一百万，明天你缺钱了，会不会再来找我？后天你喝醉了，会不会告诉你的朋友？大后天，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警察在你的硬盘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又该怎么办？”

他每问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想过，但我都用“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侥幸心理搪塞过去了。现在被他血淋淋地揭开，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所以，为了控制风险，最低成本的方式，不是给你钱。”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看着我煞白的脸，陈望忽然又笑了。他摆了摆手：“别怕，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欣赏你的才华，真的。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挖出这么深的东西，证明你是个天才。”

他拿起一个信封，从桌上推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问。

“你打开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里面不是支票，而是一份文件。一份股权**协议。**方是陈望，受让方是我的名字，林峰。**的股份是……百分之五。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公司的市值超过十亿美金，百分之五，那就是五千万美金！

“陈总，这……”我彻底失语了。

“一百万太少了，配不上这个秘密的价值，也配不上你的价值。”陈望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姿态从容，仿佛一个慷慨的君王在赏赐他的功臣。

“秘密一旦见了光，就不值钱了。但如果让它在黑暗里继续发酵，就能变成我们两个人的金矿。”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要你消失。我要你留下来，帮我。帮我把这个雪球滚得更大，更圆。这个漏洞，你比我更懂，也只有你，能帮我把它补得天衣无缝，甚至，利用它创造更大的价值。”

他端起我的那杯茶，推到我面前。“这杯茶，你还没喝。喝了它，你就不再是我的员工，而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在一条船上。”

我看着眼前那杯澄澈的茶汤，热气袅袅。它像一个美丽的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一边是一百万美金和未知的风险，另一边是五千万美金的股权和一个深不见底的未来。

信息差在此刻发生了逆转。原本是我掌握着他的秘密，现在，他向我抛出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更大的未来。我对他一无所知，而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贪婪和恐惧。

我来的时候，期待的是一场勒索。现在，我面对的，是一场招安。

这场赌局的赌注，瞬间被放大了五十倍。

我舔了舔嘴唇，感觉喉咙里像火烧一样。我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