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杯的手,稳得像一块石头。
茶是温的,入口微苦,而后是悠长的回甘,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轻轻放回茶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嗒”。这个声音,是我与过去那个平凡、拮据、在格子间里仰望星空的林峰的告别,也是我向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交出的投名状。
“很好。”陈望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像是棋手布下了一颗绝妙的闲棋,终于等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刻。“从现在起,忘了你是个数据分析师。你的新职位是……CEO特别顾问。”
CEO特别顾问。一个含糊不清,却又带着无上权力的头衔。
“明天一早,我的秘书Lisa会带你去新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你之前的所有工作,全部交接。从今以后,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拿出一部全新的、未拆封的手机和一张黑色的卡片,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的新手机,加密线路,以后我们单线联系。这张卡,是公司的无限额副卡,一些‘必要’的开销,直接刷,不用走报销流程。”
我看着那张纯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行烫金的银行名字,连卡号都没有。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黑洞,散发着吞噬一切的诱惑力。我曾经为了几千块的信用卡账单辗转反侧,而现在,一张可以随意挥霍的卡就在我面前。这种感觉,荒诞得像是梦境。
“至于那份协议,”他指了指我手边的股权**书,“先放在我这里。等你做出让我满意的‘成绩’,我会让法务正式把它过到你的名下。我喜欢有野心的人,但更喜欢能把野心兑现成价值的人。”
我明白了。他给了我一个无比甜美的期待,但这个期待是有条件的。我不再是那个掌握他秘密的威胁者,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向他证明自己价值,以换取那份天价奖励的“打工人”。我们的角色,在这一瞬间,已经悄然互换。我以为我抓住了他的命脉,实际上,他用一根更粗、更结实的绳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走出陈望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双腿有些发软,但我的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我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勒索者,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神明选中的使徒,即将参与一场创造历史的伟大事业。那个关于道德、关于法律的微弱声音,早已被五千万美金的巨大回响震得粉碎。
第二天,整个公司都见证了一场奇迹。
当我跟着陈总那位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的秘书Lisa,走进位于顶层、仅次于陈望办公室的那间“特别顾问”办公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我的旧工位,那个堆满了文件和零食的狭小角落,仿佛是上辈子的遗物。
“林顾问,这是您的办公室。陈总吩咐过,您需要任何设备和权限,直接告诉我。”Lisa的声音公式化,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办公室大得惊人,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可以将半个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黑色的真皮沙发,实木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最新款的顶配电脑,旁边是一台胶囊咖啡机。这和我之前想象的“拿到钱就跑路”的剧本,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的前同事们在部门群里炸开了锅。猜测、嫉妒、不解、酸溜溜的恭维,各种信息疯狂刷屏。我的直属上司,那个曾经因为我报告里一个小数点错误就痛骂我半小时的王经理,此刻正卑微地给我发着微信,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便饭,“跟领导多学习学习”。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我只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火柴盒般的建筑和蚂蚁般的人流,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我期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将所有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的“工作”是什么。
陈望通过加密手机发给我一份文件,是一家名为“星辰科技”的初创公司的资料。这是一家做VR内容的公司,技术不错,但严重缺乏资金,濒临破产。陈望的指令很简单: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一份收购可行性报告,并且,给出一个“有想象力”的估值。
我立刻明白了“有想象力”的潜台词。他要我动的,就是那个“时间虫洞”模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住在了办公室。我调取了星辰科技所有的公开数据,又通过陈望给我的特殊权限,进入了我们公司内部的投资数据库。我将星辰科技的技术专利、研发团队、市场前景等所有要素,都量化成数据,然后,套入了我那个邪恶的模型。
在我的模型里,星辰科技不再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我利用“时间虫洞”,将它未来五年、甚至十年后可能实现的虚拟营收,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算法和包装,折现到了当下。我为它虚构了几个潜力巨大的应用场景,比如“虚拟社交元宇宙”、“沉浸式在线教育”等等,每一个都足以讲出一个让资本市场疯狂的故事。
最终,我给出的估值是:八亿。
一个市值不到两千万的公司,被我用数据魔法,吹成了一个八亿的独角兽。
当我把这份厚达五十页、充满了各种炫目图表和深奥模型的报告交给陈望时,他只是飞快地翻了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得很好。逻辑严密,数据扎实,故事也足够性感。”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准备一下,下午的投委会上,你来主讲。”
下午三点,公司最高决策层的投资委员会。
巨大的会议室里,坐着公司的所有高管,CFO、COO、CTO……每一个都是跺跺脚能让行业抖三抖的大人物。我,一个星期前还在底层搬砖的数据分析师,此刻却穿着一身崭新昂贵的西装,坐在了主讲人的位置上。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尤其是财务总监刘总,一个年近五十、头发微秃的男人,他从我进门开始,就用一种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PPT。
我开始讲述那个被我精心编织出来的,关于星辰科技的“未来”。我讲它的技术壁垒,讲元宇宙的宏大叙事,讲我们收购之后如何赋能,如何打造下一个流量入口。我刻意回避了那些脆弱的现实财务数据,而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我用模型构建出的那个美妙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我的讲述流利而富有**,因为我自己,也几乎要相信了这个故事。
讲完之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反对。”第一个开口的是刘总,他的声音沙哑而有力。“这份报告,我看完了。通篇都是臆测和假设,对星辰科技目前糟糕的现金流和巨大的债务问题避而不谈。八个亿的估值,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怀疑我们是不是在看一份科幻小说。”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燃起的**。几个高管也开始窃窃私语,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我有些慌了,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陈望。他面无表情,既没有支持我,也没有反对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考验我。
我明白了,这是我的投名状,我必须自己扛过去。
我稳了稳心神,直视着刘总的眼睛,开口说道:“刘总,我理解您的顾虑。传统的财务模型,确实无法支撑这个估值。但我们不能用过去的尺子,去丈量未来的世界。柯达破产不是因为胶卷质量不好,诺基亚倒下也不是因为手机不耐摔。它们都是因为错过了未来。”
“我这份报告,用的不是传统的DDM或者DCF模型,我称之为‘未来价值预贴现模型’。它更看重的是技术、团队和赛道这三个核心要素在未来可能产生的指数级增长。八个亿,我们买的不是星辰科技的现在,而是买一张通往元宇宙时代的门票。这张门票,现在看很贵,但五年后回头看,可能便宜得像白送。”
我偷换了概念,将我的“时间虫洞”包装成了一个听起来高大上的“未来价值预贴现模型”。我知道在座的人,除了陈望,没人能听懂其中的真正奥秘。而我赌的,就是这种信息差。
刘总被我这套说辞噎了一下,他皱着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模型,**了二十年财务,从没听说过。林顾问,你很年轻,有想法是好事,但投资不是儿戏,这是对股东负责。”
“我当然是对股东负责。”我寸步不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最大的负责,就是为公司找到下一个增长点。如果我们永远只盯着资产负债表,那我们永远只能做一家平庸的公司。陈总之所以能把公司带到今天的高度,靠的也绝不是因循守旧!”
我巧妙地把陈望拉下了水。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陈望。
陈望终于缓缓开口,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刘总,而是看着在座的所有人。
“我同意林顾问的看法。”
短短一句话,一锤定音。
刘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会议结束,收购案全票通过。
我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打赢了一场世界大战。那些曾经对我来说高不可攀的大佬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或许还有一丝恐惧。我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和CEO的绝对权威,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权力碾压。
那天晚上,陈望单独请我吃饭。在一家能俯瞰整个江景的私人会所里,他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今天表现不错。”他向我举杯,“有勇有谋。刘总是个老古董,不用理他。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和大脑,专门替我去看那些老家伙们看不到的未来。”
“都是陈总您给的机会。”我谦恭地说。
“机会是相互的。”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深邃,“星辰科技,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我要你用你的模型,帮我做一件更大的事。一件……能让公司市值翻十倍的事。”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翻十倍,那就是百亿美金。这是一个我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什么事?”我急切地问。
他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车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钥匙上,是一个跃马的标志。法拉利。
“这是给你的奖励。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样子。”他说,“至于那件事,别急。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完善你的模型,让它变得更强大,更无懈可击。”
我握着冰冷而沉重的法拉利钥匙,仿佛握住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巨大的财富,无上的权力,还有来自顶层人物的认可和期许,这一切都让我沉醉。那个最初关于秘密的恐惧,早已被成功的巨大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所取代。
我以为我正在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巅峰。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我满心欢喜地接过那把车钥匙时,陈望已经悄悄地,在我脖子的绳索上,又加了一把更沉重的锁。他用一个更大的期待,彻底绑架了我的未来。而我,心甘情愿,甚至满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