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行述

柳三行述

主角:闫柒张喆
作者:有人乎

柳三行述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0-09

遇到丈夫之前,我总觉得自己像艘在雾里打转的船,看得见远处模糊的岸,却辨不清方向,连船身的木纹都记不真切。那时候的日子,是被“意义”两个字捆着的,像小时候我们看动画片《草原英雄**妹》就在我们心里种播下了集体主义的种子,妈妈给我读的《红岩》《欧阳海之歌》都是英雄人物,都是我们心中的榜样。我小时候学做操,都是“毫不利己”把胳膊收回,“专门利人”再把胳膊推出去,同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是如此。

一旦一家人能在一起有点闲,爸妈就提议小比赛,看谁写毛笔字写的好,看谁用钢笔模仿这个字体让别人看不出来。

很小的时候就默默强迫自己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去做好每一件事。

要学习雷锋好榜样,艰苦奋斗好传统。

写字写不好,想想自己这点困难与革命先烈比,自己的困难根本不算什么,逼自己写出工整的模样。

我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决心像保尔那样,读高尔基的《我的大学》等三部曲,我是打心底里信“不能碌碌无为”过一生。

对于我而言,所有的知识都是对未来有用的,不喜欢硬着头皮也要学。这念头像颗种子,是那个时代在我刚懂事时就埋进我心里。

小时候家里除了一排排书架,写字桌子,笔墨,没有更多家具。**的《实践论》《矛盾论》《论十大关系》毛选五卷被我们全家传看还作为家庭话题讨论,从小挂在嘴边的就是做人要做这样的人,要有一颗红亮的心;母亲有时看我读书坐着很久了,劝我出去跑一跑,找同学玩一玩,说“累了就歇会儿”,自己就特争气的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久而久之,我觉得“玩”是罪过,是玩物丧志。

“吃”是贪图享乐,资产阶级那一套不能做!(毛主席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会用糖依裹着炮弹,腐蚀拉拢我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必须防微杜渐。)

那时,每一分钟都不能碌碌无为,多睡两个小时,都会自责如果用来读书,能多背几十个单词,能学到更多知识。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努力,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总是排在班级倒数之中。那时,我要求自己不能投机取巧,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能去小窍门,必须弄懂学明白。自己跟自己死磕。

尽管那时学习成绩很差,但是,我真的学的扎实。

直到耳顺之年的我依然能够把我当年学过的题做一遍。偶尔还会想,当年怎么就转不过弯儿,钻了牛角尖呢?

那时候的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不是对婚姻有偏见,是觉得它太“浪费时间”。

恋爱要约会,结婚要操心柴米油盐,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无意义的事”。

我总想着“做一番事业”,可我的事业是什么?是成为科学家,还是当作家?我答不上来。

就像站在超市的货架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却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发愣。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过床头的本子,写下“今日计划”:背单词、读专业书、写一篇短文、运动半小时。

我反复订计划,反复修订计划,反复在日记中责备自己的不努力……

最让我焦虑的是自己的记性。我发现,那些人名,地名,我根本记不住。一些哲学道理必须弄明白才能记下来,这就背东西相当慢,特别是古文,不懂就记不住,英语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拼就记不住。如今我特别赞同“慢就是快”的道理了,就是针对我这类人说的。问题是有的时候容不得我弄明白,就开始小测验了,我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我需要把书放在枕头下,通过梦境背下来,但是这种办法非常不靠谱,因为有时梦里也没记住。

不是记不住道理,也不是记不住过程,是记不住人名,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母亲总说我“小小年纪不专心记性差”,说这话时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调侃。

母亲从小读过私塾,她总得意的说,我四岁陪弟弟上私塾,我能把千家诗百家姓……很快背下来,你舅舅记的慢就被打手板。母亲把《红楼梦》里大观园的布局说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物都能记的清清楚楚。而我却记不住表哥家孩子的名字;能复述出昨天会议上每个人的发言要点,却记不住发言人的名字。有次家庭聚会,二姨带着刚上小学的孙子来,我热情地招呼“小朋友过来吃糖”,转头就问母亲:“他叫什么名字?”二姨在旁边笑出声,说“你这当姑姑的,上次见面还抱过我们呢!”我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非常尴尬。

那时候别说我记不住周围的人,就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不是刻意忘记,是真的没概念。

母亲每年都会提前几天提醒我,可到了当天,我该吃饭吃饭,该看书看书,毫无波澜。

有次母亲嗔怪我“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仪式感都没有”,我还振振有词:“记这干嘛?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活得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却冰冷,连自己的温度都感知不到。

遇到丈夫是在一个朋友的办公室。他正好在办公室与我朋友抬杠,俩人互不相让。他穿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领口系的扣子规规矩矩,却是一脸的玩世不恭。

后来,又在一个聚会遇到,别人高谈阔论时,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插一两句,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有人提到马艳红,在美国沃思堡举行的第20届世界体操锦标赛高低杠决赛中,完成两个C组最难动作组成的**表演,以“回环绷杠转体180度接团身前空翻下”,落地纹丝不动,最终以19.825分的成绩与德国选手格瑙克并列世界冠军。

他赞同的说,对!她的“腾身回环倒立转体360度”动作,被国际体操联合会(FIG)命名为“马燕红回环倒立”。

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23届奥运会体操比赛,在高低杠比赛中与美国选手朱·麦克纳马拉并列冠军。是中国第一个夺得奥运金牌的体操运动员。她的“绷杠后空翻转体360°下”被命名为“马燕红下”。

有人聊到1971年第31届世乒赛,男乒团体小组赛与匈牙利队对决,双方战至4平。

他兴奋的说,对啊!决胜盘18岁小将梁戈亮力挫对手,中国男队以5:4险胜,最终第四次捧起斯韦思林杯。第36届世乒赛,中国队派出谢赛克、蔡振华等小将,以5:2击败匈牙利队,夺回斯韦思林杯。

有人提到篮球时,提到1978年中国男篮参加马尼拉世锦赛时,他说,不容易啊!我们中国男篮虽以97:154是弱势,但是后来逐渐找回状态。队员张卫平展现出极强的得分能力,7场比赛场均得到25.3分,荣膺了那届世锦赛得分榜第二位!

他如数家珍,我当时就愣了,心想这人怎么跟个数据库似的。

后来熟了才知道,他这“数据库”里存的东西,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一次我看完《尼罗河上的惨案》,我给朋友讲电影中的情节。每当我说到那个侦探,我就因为记不住名字停顿下来,他就接住话茬儿:波洛。我说那个上校,他就接住:雷斯。我们聊《基督山伯爵》我说那个主人公,他就接下说:爱德蒙·唐泰斯。

他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不至于让我尴尬的帮我补充细节。

我们一同去车站的路上,路过商场的广告牌,我随口说“这明星看着眼熟”,他就顺口报出明星的星座、代表作。我总觉得不可思议,问他“你是怎么记住的?”他笑着说“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啊,就像你记得书里的句子,我记得这些,没什么不一样。”

真正让我觉得“不一样”的,是他对我身边人的上心。我第一次带他回家见父母,饭桌上我妈抱怨“最近睡眠不好”,他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就托人从乡下带了些酸枣仁过来,说“这东西安神,比吃药好”。我爸喜欢钓鱼,随口提了句“上次去的那个水库,鲫鱼个头小”,过了两周,他就拉着我爸去了另一个钓点,说“我问了钓友,这儿的鲫鱼平均半斤以上”。我爸妈私下里跟我说“这小伙子,比你心细多了”,我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对我那些“边角料”信息的记忆力。我有个多年的网友,后来断断续续联系着,我总在饭桌上跟他念叨我这个网友“最近换工作了”“她女儿学钢琴了”。有次网友突然发来消息,说“我家孩子要考级了,紧张得不行”,我正想回复“加油”,他在旁边说“她女儿今年8岁,学的是中央院的教材,考的是三级吧?你问问她准备的哪首曲子,我记得你说过她老师特别严。”我看着屏幕,突然鼻子一酸——这些都是我随口说的话,连我自己都忘了,他却一个个记在心里。

结婚后,他这“硬盘”功能就成了我的“生活宝典”。我同事的儿子要高考,我想发消息鼓励一下孩子,却忘了孩子学的文科还是理科,他说“理科,而且偏科,物理特别好,数学差点意思”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赶紧鼓励道‘放轻松,你的物理优势大,正常发挥就行’”;

我大学同学结婚,我纠结送什么礼物,他提醒我“她上次朋友圈发过,说新家缺个咖啡机,而且她喜欢蓝色”;连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都能说出“三舅姥爷的孙子去年考上了警校”“二姨夫的妹妹开了家花店,在幸福路那边”。

有次我参加同学聚会,一进门就傻了眼——好多人十几年没见,名字都想不起来。正站在门口发愣,他从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左手边第三个,是王磊,当年坐你后桌,总借你橡皮;穿红裙子的是李娜,她老公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叫张强”。我跟着他的提示一一打招呼,没人看出我的窘迫。散场后我问他“你怎么连我同学都记得?”他说“你以前翻相册的时候跟我说过啊,这个戴眼镜的总欺负你,那个扎马尾的是你同桌,我就记下来了。”

也是跟着他,我才慢慢明白“过生活”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前我觉得生活是道证明题,得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有价值”;现在才知道,生活其实是道填空题,你想填什么,它就是什么。他会在周末早上拉着我去菜市场,教我怎么挑西红柿(“要选顶蒂发绿的,说明新鲜,捏着有点软但不塌的,熟得正好”),怎么看鱼虾活不活(“虾要跳的,鱼要眼睛亮的”);他会在晚上陪我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手里捧着爆米花,边吃边跟我聊情节,哪怕是我看过八百遍的《泰坦尼克号》,他也能找出新的细节跟我讲(“你看杰克给露丝画像时,背景里的时钟是2点20分,跟船沉没的时间一样”)。

我开始不再为“吃”感到自责。以前跟朋友出去吃饭,点菜时总想着“这个太贵了”“那个不健康”,现在会跟着他点一大桌,笑着说“这个红烧肉看着就香,那个冰淇淋颜值高”。有次我们去吃自助餐,我拿了满满一盘甜点,他不仅没说“少吃点会胖”,反而帮我又拿了两个马卡龙,说“这个牌子的杏仁粉放得多,味道正”。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笑着说“你以前总说‘吃是浪费’,现在知道了吧,吃好吃的,也是生活的意义啊。”

我也渐渐不再焦虑“今天有没有虚度”。以前我总觉得,只有学到新知识、完成大项目才算“有意义”,现在发现,陪他去修自行车,听修车师傅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在阳台上种几盆花,看着种子发芽、长叶、开花;甚至只是坐在窗边发呆,看天上的云飘来飘去,这些“没用”的事,其实都藏着生活的滋味。有天晚上我失眠,他起来陪我聊天,我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一事无成,现在好像还是没做成什么大事”,他握住我的手说“能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是最大的事了。你看,你现在会笑了,会觉得冰淇淋好吃了,会记得花开了,这都是成就啊。”

母亲也说我变了。上次回家,她看着我跟丈夫在厨房忙活,一个摘菜一个炒菜,嘴里还拌着嘴(“你这土豆切得太厚了”“厚点才有嚼头”),突然笑着说“以前总担心你,觉得你活得太紧绷,现在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还偷偷跟我说“你这忘性大的毛病,倒是被他治好了一半,至少现在知道你爸爱吃什么菜了”。我摸着鼻子笑,心想哪是我记住了,是他总在旁边提醒“今天买条鲈鱼吧,爸上次说想吃清蒸的”。

我们俩就像一对互补的齿轮,严丝合缝。我记不住现实里的姓名、日期、琐事,却能把梦里的场景说得活灵活现——我会梦见自己在一片金色的麦田里跑,麦穗划过手背痒痒的;会梦见跟一群穿古装的人喝茶,茶杯是青瓷的,上面有细碎的冰裂纹;甚至会梦见从未见过的大海,海水是透明的,能看见底下游来游去的鱼。他听我讲梦时,总是很认真,虽然他自己几乎不做梦,却能帮我分析“麦田可能是因为你昨天看了那本关于乡村的书”“青瓷茶杯,是不是跟你上次去博物馆看的展览有关?”

其实,他也有短板,那就是写了一手超级难看的字。我怎么手把手教他他都写不好,我那时才意识到,不是别人轻松做到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做。同样,我认为能轻松做到的,他却做不到。这大概就是自己成长过程中专注了什么,就能储存下什么吧。

现在的我,不再觉得“记不住人”是多大的毛病。忘了就忘了,反正有他在;也不再觉得“爱吃喝”是罪过,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尝遍世间百味吗?我甚至开始学着记一些小事——他喜欢吃辣,但胃不好,所以家里总备着胃药;他睡觉爱踢被子,所以我夜里会醒来看一眼;他生日是农历三月十六,我记不住公历,就在手机日历上设了提醒,提前几天偷偷给他准备礼物。

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出了以前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今日计划未完成,自责”“又忘了某某的名字,尴尬”“感觉自己一事无成,焦虑”。我看着那些字,像看着另一个人。丈夫凑过来看,笑着说“那时候的你,活得真累啊”。**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突然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他。

他不是完美的,会强迫自己出门前冲个澡,会在看球赛时跟我抢遥控器,会因为我把他的书放错位置而唠叨两句,会在我做饭时多管闲事给我提前加了水或者顺手放了盐。

这些都不重要,都是我们日常要抬杠,翻白眼的小插曲。我觉着生活就像做菜,需要有一些少量,适可而止的佐料调味才有味道。

他用他的“硬盘”,一点点填满了我生活里的空白,让那些混沌的日子变得清晰、温暖。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不一定多亮,却足够照亮我脚下的路,让我不再害怕迷路。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储方式”,我把梦存在心里,他把生活存在眼里。而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有梦里的诗意,也有现实的烟火;有我记不住的琐碎,也有他抓不住的缥缈。这样的搭配,刚刚好。

如今再想起“不能碌碌无为”这句话,我有了新的理解。不是非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才算“有为”,能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模样,能被一个人这样温柔地记挂着,能在平凡的烟火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他在旁边打游戏,嘴里念叨着“这关的boss血真厚”,我窝在沙发上写这些字,心里踏实又安稳。这样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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