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正剪着向日葵的根,剪刀把手上的“晚”字被花汁浸得发亮。
顾晏早上出门时弯腰系鞋带,我把摘下来的珍珠耳钉塞进他内袋:“帮我保管,别弄丢了哦。
”“放我这儿比保险柜还安全?”顾晏捏了捏我的脸颊,指尖沾着去花市带回来的露水,
“等我收完老王家那批香槟玫瑰,就带糖炒栗子回来。对了,小野说放学来店里,
你多留两朵向日葵给他。”林野是顾晏同父异母的弟弟,比顾晏小十五岁,刚上高一。
顾晏总说这弟弟看着倔,其实心里软,上次我包花时掉了根缎带,他偷偷捡起来塞回我抽屉。
柜台那杯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是顾晏出门前倒的,杯沿印着他的唇印。
当我把第七束向日葵**玻璃花瓶时,
巷口突然传来刹车声——不是顾晏那辆旧自行车的铃铛,是警车特有的尖锐声响。
穿交警制服的男人站在花店门口,雨珠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是苏晚女士吗?
”他的声音很沉,像浸了水的棉花,“顾晏先生在城郊山路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手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向日葵滚落一地。
交警递来的事故通知单上,“当场死亡”四个字像烧红的针,扎得我眼睛生疼。“不可能!
”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制服布料,“他早上还说要带栗子回来,
他自行车铃坏了,每次到巷口都要按三次——”话没说完,
巷口真的传来“叮铃铃”的响声。我猛地推开交警冲出去,
膝盖在门框上磕出青肿也没感觉。任凭雨砸在脸上,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哪有什么自行车。我站在雨里发抖,直到被交警扶回店里。柜台的热可可还在冒热气,
我突然掀翻柜台,花材和玻璃碎片撒了一地。蹲在碎片里,
手指摸着剪刀把上的“晚”字,眼泪混着花汁往下掉。
“你说要带栗子的……”我把脸埋进膝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最后我攥着那张事故通知单,踉跄着走回柜台,
把那只印着向日葵的杯子紧紧抱在怀里。杯壁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
像顾晏还在身边时的体温。(2)葬礼那天飘着小雨。我穿着顾晏去年给我买的黑裙子,
胸前的丝巾是我们在古镇旅游时他帮我挑的,他当时说这墨蓝色能衬托我的眼睛格外的好看。
灵堂里的白菊很香,香得让人有些头晕目眩。林野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扯掉我的丝巾。
腕上的银镯子被丝巾勾住,勒得手腕发红,像要嵌进肉里。他比顾晏小十五岁,刚满十六,
身形还没长开,眼神却带着不属于少年的冷。“我哥是握着你的耳钉死的!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随后把一个沾血的丝绒盒子狠狠砸在我脸上。耳钉从盒子里滚出来,
掉在顾晏的遗像前。珍珠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我盯着那枚耳钉,
突然想起早上把它塞进顾晏内袋的样子——他当时笑着拍了拍口袋:“放这儿,丢不了。
”“啊——”我尖叫着跪在灵前,手指发疯似的抓自己的头发。头皮传来刺痛,
可心里的疼更厉害,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割。
林野还在吼:“要不是为了给你这破耳钉配个盒子,他怎么会拐去城郊!别人说的没错,
你就是个狐狸精!”我抬起头,看见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向日葵花瓣。
那是顾晏出事前给他的,昨天晚上我还听见兄弟俩在阁楼说话,顾晏说:“等你放暑假,
咱们把后院的空地改成花田。”捡起那枚耳钉攥在手心里,珍珠硌得掌心生疼!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有些哽咽的说道:“顾晏不在了,我不能再让你出事。
”林野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我正以为他要剧烈反抗时,
感到一滴眼泪突然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的。原来这小子是在强装镇定!林野搬来那天,
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他走进花店时,目光快速扫过每个角落,
在看到墙上我和顾晏的合照时,脚步顿了顿。“我不住这。”他把书包往柜台上一放,
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课本和一个玻璃瓶——我认出那是我用来装彩色缎带的瓶子,
现在里面插着几根干枯的玫瑰枝。我没接话,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可可。
马克杯是顾晏特意定制的,杯身印着小小的向日葵图案。“顾晏说你喜欢加两块方糖。
”热可可“哗啦”一声泼在顾晏的吉他上,褐色的液体顺着琴弦往下淌,
在琴箱上留下深色的印子。“谁要你假好心!”他把玻璃瓶往地上一摔,
里面的缎带撒了一地,有几条还沾着干硬的花泥。我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张照片。
是林野和顾晏在花店门口比耶,背景里有我低头包花的侧影,阳光落在我的发梢上,
像撒了层金粉。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他推出了阁楼。“砰”的一声,门被锁上。
我站在楼梯口,听见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呜咽。**着墙滑坐在地上,
手里还攥着半张被可可泡软的便签,上面是顾晏的字迹:“林野校服袖口破了,
记得给他补补上。”阁楼的灯亮到后半夜。我起身去查看时,发现阁楼门缝里塞出来张纸,
是林野的字迹,笔锋很用力,纸都被戳破了:“别来烦我!”把纸折好放进兜里,
去厨房重新冲了杯热可可,放在阁楼门口。杯子旁边,
我摆了颗糖炒栗子——是顾晏常买的那家,我今天中午特意绕路去买的。第二天早上,
杯子空了,栗子也没了。只是杯底留了圈褐色的印子,像谁用手指狠狠刮过。
(3)台风夜暴雨砸得天窗哐哐响,像要把屋顶掀翻。我抱着顾晏的旧棉被刚走到阁楼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像美工刀划开纸张的脆响,又像什么东西滴落在地板上。
我急忙撞开门,看见林野正把美工刀往手腕上按。他躺在顾晏生前睡的行军床上,
校服袖子卷到肘弯,露出的皮肤泛着红。血珠滴在地板上,
溅在那些荧光贴上——天花板贴满了星星形状的荧光贴,是顾晏买的,他说林野怕黑,
夜里开着灯睡不着。“住手!”我扑过去夺刀,却被他按在墙上。
美工刀的刀尖离我的脖子只有寸许,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你根本不想管我!
”林野的眼睛红得吓人,像只被惹急的小兽,“我哥刚走,你就想把我推给别人。
你迟早会把我赶走。”我摸到他口袋里有本硬壳笔记本,封面印着向日葵。伸手去掏时,
他的力气突然松了松。笔记本第一页写着:“哥说苏晚怕打雷,台风天要给她留盏灯。
”字迹歪歪扭扭的,带着少年人的认真。美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野瘫坐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我过去摸着他后背的骨头,能感觉到他在拼命压抑哭声,
肩膀一抽一抽的。拿起绷带缠在他手腕上,动作很轻,
像在包扎易碎的花:“顾晏说你很坚强,你上次爬树帮他够风筝,摔下来都没哭。
”他把脸扭向另一边,声音闷闷的:“那不一样。”“是不一样!”我捡起地上的美工刀,
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铁桶发出“哐当”的响声。“以前有顾晏护着你,现在有我。
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再自己扛着。”林野这次没说话,只是蜷缩着的身体更紧了。
窗外的雷声轰隆隆响起来时,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像顾晏以前做的那样。
后半夜林野终于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发现他的枕头下露出半截画册。
抽出来翻开,里面画满了向日葵,还有几页画着我——有我蹲在花圃浇花的样子,
有我坐在柜台前算账的样子,最后一页画着顾晏,旁边留了个空位。天快亮时,
我在画册里夹了张便签:“以后睡不着,就下来跟我说说话。”第二天早上,
发现便签被人用红笔圈起来,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4)花材仓库的角落里堆着顾晏的旧纸箱,是他收回来的老书和花器。我翻到个铁盒,
锁扣是顾晏用自行车零件做的,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野”字。
记得这是顾晏给林野做的藏宝盒,钥匙藏在仓库墙角的砖缝里——顾晏生前跟我提过,
说等林野生日就告诉他。撬开铁盒的瞬间,我的手指顿住了。里面没有顾晏的遗物,
全是用胶带粘成花形的玫瑰瓣——都是我每次剪坏丢掉的。有几瓣已经干枯发黄,
但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在一起,拼成完整的花朵形状。铁盒最底下压着本画册。
我翻开,第一页是我在花店包花的样子,发间别着雏菊。旁边写着:“哥说苏晚喜欢这个,
上次她包花时偷偷别了朵在头发上。”字迹是林野的,比之前工整了些。
“谁让你碰我东西的!”林野突然踹开门,仓库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他像个被踩住尾巴的火鸡一样,冲过来把铁盒抢过去,往墙上狠狠一砸。
玫瑰瓣像碎雪一样落下来,散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随即猛地向我扑过来,
我被他按在花桶里,玫瑰刺扎进后背,传来细密的疼。
我咬着牙说:“顾晏教过你要保护花的,你现在在做什么?”林野的动作猛地停了。
他看着散落的花瓣,缓缓从我身上下来,瘫坐在地上,
手指抠着地板的缝隙:“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看见什么?”我坐起来,
后背的刺痛让我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血,“看见你偷偷捡我丢掉的花瓣?
还是看见你画的画?”林野别过脸不说话,耳朵尖却红了。我捡起那幅画,
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尘:“画得挺好的,比顾晏强。他上次想画向日葵,
结果画得像个黄色的圆烧饼。”林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我把画递给他,
起身时看见他悄悄把玫瑰瓣拢到一起,打算用胶带一片一片粘回去,动作笨笨的,
有好几次都粘到了自己的手指。“这个给你。”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是昨天刚买的,
“用这个装花瓣,不会坏。”林野没接,却在我转身时,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那天晚上关店时,我发现柜台的花瓶里多了朵用玫瑰瓣粘成的花,
虽然歪歪扭扭,却插在最显眼的位置。(5)顾晏的忌日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我买了束白菊,用黑色的包装纸包着,是顾晏生前最喜欢的包法。
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洗得很干净,他笑得露出虎牙,那是我们刚认识那年拍的。
“我把花店重新收拾了下,你种的向日葵快开花了。”我蹲下来,
指尖轻轻蹭过碑上的名字,“小野最近没再惹事,就是还不肯好好吃饭,
昨天我给他做了番茄炒蛋,他说太咸,其实都快吃完了。”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
却带着少年特有的沉重感。我刚回头,就被人勒住脖子。林野的胳膊很用力,
我颈后的骨头都在疼,腕上的银镯子硌得生疼。“苏晚!你听听这个。
”他把个录音笔塞进我耳朵,冰冷的金属贴着耳廓传进来。刺耳的刹车声突然炸响,
接着是顾晏的嘶吼,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晚晚的耳钉掉了!”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想起那天早上,自己把耳钉放进顾晏内袋时说:“你骑车小心点,别弄丢了哦!
”“听到了吗?”林野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种残忍的快意,
“他就是为了捡你的耳钉才急刹车,才会出事故的!”我猛地推开他,
跪在墓碑前疯狂地抠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在墓碑前晕开小小的红痕。“是我害死他的……”我一遍遍地说,直到林野从后面抱住我。
“其实,我也有责任。”林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那天跟他吵架,
说要是他不陪我去买游戏机,我就不去上学。他才会绕远路去城郊的店。
”“给你买耳钉盒子也只是顺路而已!”“虽然最后没看到游戏机,
我知道他答应我的是不会反悔的,应该是店里没货了。”我的动作停了。转过身,
看见林野手腕上的绷带又渗出血迹,是昨天晚上偷偷抠破的。我突然把他拽进怀,
任由泪水糊满脸颊:“顾晏肯定不希望我们这样。”林野的肩膀开始发抖。
我摸着他后背的骨头,能感觉到他在哭,很压抑,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我们得好好活下去。”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混着泥水,“不然顾晏该难过了。
”风突然吹过,带来远处向日葵的香气。我抬头时,看见林野偷偷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蹭掉了眼泪。(6)我正给向日葵浇水,门铃突然响了。
开门就看见赵晓妍抱着个巨大的果篮站在门口,她是我发小,开了家服装店,嘴毒得要命,
心却软。“你可算开门了,”她把果篮往我怀里一塞,径直走进店,
“我刚在巷口看见周明宇那小子,捧着束红玫瑰跟个傻子似的站着,
我说你要是再等就成望夫石了,他居然说‘晚晚看到会感动的’——感动个屁呀!哈哈哈!
”我把果篮放在柜台,无奈地笑:“你别欺负他了。”“我欺负他?”晓妍挑眉,
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他天天往你这儿送东西,上回送的永生花,丑得我以为是塑料垃圾。
还有那束红玫瑰,跟你这向日葵搭吗?土死了,这种直男活该单身一辈子。”正说着,
周明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晚,我给你带了奶茶。”他穿着件不合时宜的西装,
手里拎着杯奶茶,看见赵晓妍时愣了愣,“晓妍也在啊。”“我不应该在嘛?
”晓妍翻了个白眼,“晚晚不爱喝珍珠奶茶,你非加双倍珍珠,是想噎死她?
”周明宇的脸涨得通红,把奶茶往柜台上一放:“我、我下次记住。苏晚,
我给你订了家日料,今晚一起去?”“不去。”我还没开口,赵晓妍先接了话,
“苏晚今晚要给林野补数学,没空陪你浪费时间。”林野不知什么时候从阁楼下来了,
抱着本习题册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盯着周明宇:“我哥的店不欢迎外人。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不可以没礼貌”我急忙说道。周明宇微微皱起眉,
“我是你嫂子的朋友——”“谁是我嫂子?”林野攥紧习题册,声音却无比洪亮,
“我哥又没跟她结婚。”“行了。”我把林野往身后拉了拉,“周明宇,谢谢你的奶茶,
你先回去吧。赵晓妍,你过来陪我包会儿花。”周明宇还想说什么,
被赵晓妍瞪了回去:“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真是,跟个木头一样!”等周明宇走了,
晓妍突然撞了撞我的胳膊:“你没发现?林野看周明宇的眼神,跟看情敌似的。”“别胡说。
”我拿起剪刀剪花枝,“他是顾晏弟弟,怕我被人欺负。”“怕你被欺负?”赵妍嗤笑,
“他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上次我来送衣服,
看见他在你包花的围裙上绣向日葵——别装了,你心里没数?”我的手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