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参加同学会那晚,林墨收到了两条视频。
一条是她红着脸给初恋江屿挡酒,另一条是酒店监控——江屿刷开了她的房门。
他安静看完,保存,关机。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像块冰冷的铁片,贴在林墨脸上。
客厅没开灯。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断了窗外城市霓虹的喧嚣。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在死寂的空气里固执地走着,声音被放大得异常清晰。
林墨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刚从隔壁市一个封闭项目里熬了三天两夜回来,身上还带着机房特有的、混合了灰尘和电子元件散热的味道。疲惫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坠在四肢百骸,脑子里却有一根弦绷得死紧。苏晚今天有同学会,他记得。出门前她还特意问他,穿那件新买的米白色连衣裙好不好看。他当时脑袋昏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十一点四十。这个点,聚会该散了吧?发个消息问问她到哪儿了?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还没落下,“嗡——”一声沉闷的震动毫无预兆地传来,手机连着桌面都跟着一跳。
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两条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两个孤零零的视频文件。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倏地窜上后颈,汗毛瞬间立了起来。那根紧绷的弦发出濒临断裂的**。林墨盯着那串陌生数字看了几秒,指尖有些发僵,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第一个视频画面晃动得厉害,背景是嘈杂喧闹的KTV包间。五彩斑斓的射灯乱晃,晃得人眼晕。桌子上堆满了空酒瓶和果盘残骸。镜头扫过一堆兴奋得面孔扭曲、跟着音乐嘶吼的男男女女,最后聚焦在角落的卡座。林墨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苏晚坐在那里。她脸颊飞红,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唇角的笑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带着一种近乎放纵的光彩。她手里还攥着一个空掉的啤酒罐,身子软软地靠着旁边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的男人——江屿。苏晚大学时轰轰烈烈的初恋,那个毕业去了国外镀金、据说混得风生水起的白月光。
一个梳着油头、满脸痞气的男人——张浩,当年班里有名的富二代,端着满满一杯红酒,摇摇晃晃地挤到苏晚面前,嗓门大得盖过了背景音乐:“苏女神!多少年没见了!来来来,必须敬你一个!感情深,一口闷!”他说着就把酒杯往苏晚嘴边送。
苏晚笑着摆手,身子往后躲:“不行了不行了,真喝不了了……”
站在她旁边的江屿适时地伸出手,动作亲昵地挡在她身前,脸上挂着疏离又带点掌控感的笑,声音透过嘈杂不甚清晰,但姿态很明确:“张浩,别闹她。这杯,我替她。”他说话时,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晚酡红的脸颊,那种熟稔的、带着独占意味的保护姿态,刺得林墨眼睛生疼。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墨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喉咙口翻滚。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包间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张浩轻佻的大笑、江屿那副令人作呕的“英雄救美”姿态,还有苏晚那双亮得异常、盈满醉意和某种他读不懂情绪的眼睛……所有声音和画面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死死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胸腔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过了足足十几秒,那股几乎要炸开的窒息感才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麻木。手指僵硬地抬起,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画面变了。色调是冰冷的、公共区域特有的惨白监控画面。左上角清晰地显示着时间:凌晨01:37。地点:盛**际酒店,12楼走廊。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只有头顶的感应灯亮着,光线幽暗。
镜头正对着一个房门号——1228。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尽头拐角处的绿色安全通道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光。
几秒钟后,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两个人影出现在镜头边缘,步履不稳,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1228房门挪过来。女人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男人怀里,长发散乱,头埋在男人胸前,看不真切脸,但那身米白色的连衣裙,林墨一眼就认了出来,出门前他还随口夸过。正是苏晚。男人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一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正是视频里的江屿。
他们停在1228门口。江屿费力地掏出房卡,对着门锁处“嘀”了一声,绿灯闪烁。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江屿顺势一推,房门向内打开。他几乎是半抱半拖着怀里的苏晚,有些急迫地挤了进去。苏晚似乎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的醉意。这微弱的抗拒更像是一种醉后的无意识反应。江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内,紧接着是房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咔哒。”
一声轻微的反锁声,隔着冰冷的监控画面传来,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精准地砸在林墨的心口最中央。整个胸腔被这声音震得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一片死寂的冰冷蔓延开来。
画面定格在重新紧闭的1228房门上,静止不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墙上时钟的“咔哒”声变得异常遥远。
林墨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冰封的石雕。只有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像是极寒深渊里酝酿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那风暴的中心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绝对的零度,一种将灵魂都冻结的寂静。他看着那扇门,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那冰冷的门板、那刺眼的1228数字,连同监控画面里最后定格的那一秒,都彻底刻进骨髓深处。
客厅里冷得像冰窖。那台老旧的立式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制冷模式,发出沉闷而单调的运转声,一股股冷气无声地席卷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寒气钻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渗进皮肤,冻得骨头缝都发疼。
林墨慢慢放下举得有些僵硬的胳膊。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点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或悲伤,而是一种身体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束缚的狂暴力量在试图挣脱。
他解锁手机屏幕。画面还停留在那条视频文件上。陌生号码。刺眼的1228。他伸出食指,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那细微的颤抖,长按在那个视频文件上。
一个操作菜单弹了出来。
他移动手指,悬停在“保存到手机”的选项上。停顿了半秒,指尖重重落下。
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保存成功。
然后,他的手指移向右上角的关机图标,没有半分迟疑,点了下去。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最后一点微光消失,化作一片纯粹、沉重的黑暗。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的身影。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在一室凝滞的寒冷中,依旧执着地向前走着,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每一次“咔哒”声,都像敲在冻结的心脏上。林墨靠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缓缓闭上眼。黑暗中,那扇紧闭的1228房门,和门锁“咔哒”的轻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次回放,那冰冷的麻木就加深一层,冻结他的血液,凝固他的呼吸。
时间在这片死寂和冰冷中,被拉得无限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
“咔哒。”
又一声清晰的锁舌弹动声。只是这一次,来自他自己的家门。
紧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阵浓郁的酒气混杂着陌生的、属于高级酒店的洗护用品清香,猛地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客厅里凝滞的寒气,也扑到了林墨的脸上。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虚浮不稳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苏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