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湿气吹过祠堂前的石阶,宋清栩刚抬起脚,两个家丁就从侧门冲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她没挣扎,只低头看了眼袖口。昨夜换下的衣裳已经藏好,可那一抹暗红的痕迹还是渗了出来,在月白衣料上留下一点干涸的印记。
“带她进去。”王氏的声音从祠堂里传来。
供桌前香火缭绕,父亲坐在主位,脸色铁青。宋玉娇站在继母身后,嘴角翘着,眼睛亮得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还有脸来取药单?”王氏转着手里的佛珠,声音轻柔,“昨夜在巷子里勾搭乞丐,现在倒装起正经人来了。”
宋清栩抬眼:“我没有勾搭任何人。”
“血迹都沾在袖子上了,你还嘴硬?”宋父猛地拍桌,“那乞丐是谁?你说!”
她看着父亲:“我救的是一个受伤的人。他被人追杀,伤在后腰,流了很多血。我给他包扎,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王氏冷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半夜三更和陌生男子独处窄巷,还替他处理伤口?传出去宋家的脸往哪儿搁?”
宋玉娇捂嘴笑了:“姐姐真是心善,连叫花子都肯救。不过……人家可不是普通乞丐吧?听说他怀里揣着半块铜牌,能调动官差?”
宋清栩心头一震。
虎符。
她想起那人靠在墙角,手指缓缓摩挲怀中的动作。不是慌乱,也不是祈求,而是一种掌控般的确认。
“你们见过他?”她问。
“今早有人送来一纸婚书。”宋父从案上抽出一张红纸,甩在地上,“说是你不肯嫁,他就查封宋府,抄我家产!这是逼婚!是勒索!”
红纸铺开,墨字刺目。
**陆九**。
这个名字落在纸上,像一块烧红的铁。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两个字。昨夜雨中,他说“记住这个名字”,她以为只是临别交代。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回来。
“他不是乞丐。”她说。
“你还替他说话?”王氏尖声打断,“一个流浪汉,穿得破烂不堪,满身臭味,你也敢认他是夫婿?”
“我不是认。”宋清栩抬头,直视父亲,“我是说,他不是普通人。那些追他的人拿着刀,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符’。他身上的伤是刀伤,不是街头斗殴留下的。而且……”她顿了顿,“他清醒时的眼神,不像乞丐。”
“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宋父冷笑着问。
“我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他能拿出半块虎符,就说明他有来历。你们不查,只问我嫁不嫁,这不公平。”
“公平?”宋父怒极反笑,“宋家女儿要嫁给一个拿刀逼婚的野男人,你还讲公平?”
“那就别嫁。”王氏忽然开口,语气慈和,“咱们清栩是嫡长女,怎能配个来路不明的穷汉?不如让他走人,权当昨夜没发生过。”
宋玉娇附和:“就是啊,姐姐何必为一个外人受苦呢?”
宋清栩没理她们。她只盯着那张婚书。
陆九。
昨夜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拖进墙角避险。那时他还快死了,却仍记得留下名字。如今这张婚书压上门来,不是求娶,是施压。他不需要她点头,他已经定了她的命。
“父亲。”她终于开口,“如果我不签,他会怎么做?”
“他已经说了。”宋父咬牙,“今日午时若不见婚书落印,立刻封府查账,所有药材充公,药库锁死。”
宋家靠药材生意立足临安,药库一关,三个月内必垮。
祠堂外响起雷声,乌云压顶,眼看又要下雨。
“你是要我替全家签下这纸婚书?”她问。
“你若不愿,就滚出宋家!”宋父站起身,指着门外,“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宋家长女,生死荣辱,与我无关!”
王氏递过一只小碗,里面盛着朱砂。
“来吧,清栩。”她语气温柔,“好歹是一场婚事,别让纸面空着。”
宋玉娇在一旁笑出了声。
宋清栩没有接碗。
她走到供桌前,跪下。青砖冰凉,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打湿了她的鬓发。
她伸手蘸了朱砂,指尖微颤。
陆九。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也不知道这场婚事背后藏着什么。但她知道,从昨夜她伸手救他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低头,在婚书上按下指印。
红色的印痕落在“宋清栩”三个字旁,像一滴凝固的血。
没有人说话。
她缓缓收回手,擦去指尖多余的朱砂,动作很慢,但稳。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滚回你屋子去,没我的命令不准出门。”宋父收起婚书,塞进袖中,“这事不准外传,谁敢说出去,家法伺候!”
她起身,转身走出祠堂。
雨开始下了,不大,细细密密地飘着。她沿着回廊往自己院子走,脚步很轻,没人跟着。
房门关上后,她第一时间掀开床板,取出藏好的药包。布包已经有些潮,她一层层打开,翻到最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旧方纸。
那是三年前她救治一名重伤患者时记下的药方。那人高烧不退,脉象紊乱,她用了三副冷香散才稳住病情。当时对方身份不明,只说是在外行商受了伤。
她盯着纸上一角——那里有一枚模糊的印泥痕迹,形状奇特,像是被水泡过,只剩半个轮廓。
她把这张纸贴在眼前,又拿出婚书,对比着看。
一样的纹路。
一样的弧度。
她的心跳了一下。
三年前那个病人,是不是也是他?
她放下纸,吹灭灯,躺上床。
窗外雨声渐密。
她睁着眼,手指慢慢攥紧袖口。
这一次,她没有闭眼。
也没有退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