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窗外雨声未歇。宋清栩坐起身,指尖触到床板下的药包,确认还在原处。
她没再躺下。取了干净的中衣换上,把银针藏进袖袋,又将那张泛黄药方折好塞进贴身小囊。动作很稳,没有迟疑。
外头传来脚步声,侍女在门外轻唤:“**,花轿到了。”
她应了一声,走到铜镜前。发髻已由侍女梳成婚嫁样式,只差盖头未落。她伸手摸了摸发间银簪,还是那根旧物,没换新的。
红盖头盖下来的瞬间,屋内光线暗了一层。她呼吸未乱,脚步也未停,在两人搀扶下走出房门。
庭院里站了不少人。王氏站在廊下,手里转着佛珠,嘴角带着笑。宋玉娇靠在一旁柱子边,眼睛盯着轿子,声音扬得老高:“姐姐今日可真是风光,叫花子娶**,全临安城都传遍了!”
没人接话。
宋父站在台阶上,脸色铁青,袖口紧攥,却一言不发。
花轿抬起,行出府门。巷道狭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轿顶发出闷响。百姓围在路边,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是乞丐拿虎符逼婚?”
“宋家大**竟嫁给一个要饭的?”
“啧,这婚事来得邪乎。”
宋清栩坐在轿中,手心按着袖中银针,听着外面的声音,一声未应。
轿子行至巷口,忽然停下。
外头安静了一瞬。
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轿帘被人从外掀起。
她抬眼,透过盖头缝隙看见一双玄色靴子,绣着金线云纹。那人站着不动,只低头看她。
随后,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五指微曲,掌心朝上。
“出来。”他说。
声音低,却不容抗拒。
她没动。
他又说了一遍:“宋清栩,我来接你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昨夜雨中,他靠在墙角说“记住这个名字”,如今再次响起,不再沙哑,而是带着威压。
她伸手搭上他的掌心。
下一刻,身子腾空而起。
他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干脆利落。她本能地抓住他手臂,感受到锦袍下的肌肉绷紧,有力而不粗鲁。
脚下人群哗然。
“那是……太子?”
“穿玄色朝服的,不是萧承景还能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他怀里抬头,盖头一角掀开,终于看清他的脸。
眉峰如刃,眸光如寒潭倒映天光。不再是那个满身泥污、气息微弱的陆九。他是当朝太子,萧承景。
他抱着她转身,走向街心一辆鎏金辇车。四匹黑马静立,禁军列道两侧,手持长戟,肃然而立。
百姓纷纷退后,无人敢拦。
宋玉娇冲出人群,尖声喊:“不可能!他昨天还是个乞丐!你们骗人!这是假的!”
侍卫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王氏站在府门口,佛珠从手中滑落,滚进水洼,她没去捡。
宋父往前走了两步,想开口,却被一名禁军拦住。
“圣上有旨。”礼官上前,展开明黄卷轴,“太子亲择宋氏长女为妃,即日迎入东宫,封正三品昭仪。”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此婚非私,乃诏命。”
卷轴上印着内廷朱印,清晰可见。
围观百姓彻底安静下来。
片刻后,窃语四起。
“原来是太子微服……”
“怪不得那乞丐身上有虎符!”
“宋家这是飞上枝头了?”
辇车阶梯前,萧承景低头看她:“怕吗?”
她摇头。
“那你为何手在抖?”
她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他手臂,指尖冰凉。
她松开手,声音很轻:“我不信你是乞丐。”
他嘴角微动,没说话,抱着她踏上辇车。
车厢宽敞,铺着猩红绒毯,角落焚着香。她闻到了——沉水香。和三年前那个高烧病人房里的一样。
她悄悄抬眼,看向他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疤,细长,像是旧伤。
她记得那个病人也有。
车门关上,辇车启动。窗外百姓欢呼声渐起,夹杂着不敢置信的惊叹。
“太子娶妃!竟是宋家那位冷面**!”
“早听说她救过一个重伤男人,莫非就是太子?”
“难怪敢拿虎符上门逼婚,原来根本不是逼,是接!”
车内,她慢慢放下盖头。
红绸滑落,堆在膝上。她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会救人?”
他端坐对面,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知道你会救我两次。”
“第一次在三年前,你用冷香散救活一个商人模样的伤者。”
她心头一震。
“第二次在雨巷,你救了一个快死的乞丐。”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半块青铜虎符,放在案上。
“我不是来逼婚的。”他说,“我是来兑现承诺。”
她问:“什么承诺?”
他看着她,眼神深得像夜:“我说过,你会是母仪天下的人。”
她没说话。
他知道她不信。
他也知道她会查。
但此刻,她只能选择接受。
辇车驶过长街,直奔皇城方向。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照下来,落在车辕上,映出金光。
她低头,发现袖中银针仍握在手心,一根未放。
她缓缓松开手指,让它们平摊在掌中。
这时,萧承景忽然动了。
他解下腰间佩剑,放在她身旁。
剑鞘黑沉,无纹无饰。
“若你还觉得我是骗子。”他说,“等到了东宫,可以用它验我的身份。”
她看着剑,没碰。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把剑的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癸巳年,宋氏女赐药于危,此剑护其一生。”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终于开口:“三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回答:“那时我不能说。”
“现在呢?”
“现在。”他抬眼,直视她,“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但我不会全答。”
她盯着他。
他也不躲。
气氛僵住。
就在这时,辇车猛地一震。
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接着是禁军喝令:“停下!任何人不得靠近辇车!”
车内,萧承景迅速将她拉向角落,背身挡住她。
她听见外面有人扑倒在车轮旁,嘶喊:“太子!有人要杀您——!”

